第 98 章 浮尸(1 / 2)

云若良闻言不怒反笑,瞥了一眼金雾缠绕的竹林和闲坐竹枝上的裴暄之。

继而甩了甩自己衣袖上的血珠,将目光转向颜浣月,

“颜道友,裴道友虽平日里看着不好亲近,但绝对是个心地淳厚、谦逊温和的人,岂会如此无缘无故诅咒他人?更遑论莫名其妙要一个未有过错之人去死!他真的不是裴道友!”

颜浣月看了看云若良身上的血迹,又回首望向竹林间那一抹飘然的雪色。

对方横坐于竹,面色苍白,对云若良的辩驳置若罔闻。

反是慢条斯理地拂开落到肩上的束发金绳绳尾,指尖一抹微金阳光光束一晃而过,方才对云若良的笑意已收,正一脸沉静地看着她。

颜浣月又转而看向云若良,对方一副痛陈其辞,等待她这位明主辩识忠奸的刚烈模样。

颜浣月想了想,说道:“我夫君的性情,或许未必如阁下所言一般温和淳厚。”

云若良哽了一下。

不是……

不是,她怎么这样啊?

她难道不该感叹他的善良而对比出如今竹林里那个妖孽的阴毒吗?

竹林里那个妖孽的真身扭曲可怖成那个模样,她竟然还能如此波澜不惊,她难道真的不觉得……

这爬满一整个竹林的妖雾有多可怕吗?

“颜道友……”

颜浣月却目色沉静地看着云若良,这过于繁多的巧合早已让她心生警惕。

她却丝毫不显,只是问道:“道友何以在此?”

云若良自然知道来来回回的偶遇只会让她加强防备。

所以,这一次,他原本并不打算太快出现。

这宅院困不住她几天,但她的夫君会死在这里,她会精神溃散,但她最终还是会爬出这里,濒死道旁。

到那时,他会带着那个幼年的她路过这里,踏着初夏的清风远道而来,欢声笑语,无忧无虑,救苦救难。

他们会捡起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笨拙而真诚地抚慰她丧夫重伤的心,三个可怜人像一家人一样。

如果有人拿裴暄之死于此地的事怪罪她,那么他会竭力维护她,为她据理力争,于是一切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可是……

裴暄之不但没死,还带着一身伤误打误撞逃到了他在附近的藏身地,说她危在旦夕,甚至宅子里混乱进去了一个伪装成裴暄之的妖物。

要是她死了或者是被妖物吃了,那他耗费的这么多时间和精力算什么?

所以,他不得不来,这也是个机会。

可是,可是她也太过识人不清且护短了吧,她怎么就这么盲目呢?

云若良挥手往身后一指,额角青筋隐隐,由内而外地赤诚道:

“颜道友,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裴道友被鬼蛾击落,坠下剑来,而今满身是伤。裴道友看着身体羸弱,你难道不觉得你身后那个裴道友从鬼蛾群中完好无损地走出

来,很是异常吗?”

颜浣月握紧横刀刀柄,鬓边乱发一下一下抚在她脸颊上,破裂的衣衫缝隙透进一股凉气来,有些渗人。

云若良见她似有迟疑,真心实意急得双眼泛红,脖颈青筋暴涨,几近撑破薄薄的肌肤,“裴道友都快不行了,颜道友你难道连他是谁都分不清吗!”

颜浣月衣衫褴褛,犹立风中,岿然不动,只是抬头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处被竹林遮去日影的院落。

身后凉风习习,浮动她的衣摆、鬓丝,竹叶簌簌之声衬得这个午后颇为闲适惬意。

就在她收回目光正要掐诀之时,却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隔墙传来。

“小爹爹,他快没气了!”

是那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孩子,颜浣月犹豫了一下。

颜浣月还未有动作,一道金雾已飞出竹林探出院墙,刹那之间,卷来一具沾满血迹的清瘦身躯丢在院中的草地上。

金雾迅速隐去,裴暄之依旧坐在那枝偏竹上,沉声说道:“不必去哪里看了,姐姐自己认认,想要的是哪一个。”

地上之人面无血色,呼吸孱弱,只瘫软于地,侧过首来,远远地看着她,眸中似有无尽烟雨。

颜浣月握着横刀缓缓后退了几步,脸上挂着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地上之人微微动了动唇,一道鲜血涌出。

他不住地咳嗽,或许是血倒灌口鼻,他不由自主地翻过身来,艰难地唤道:“姐姐......”

颜浣月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坐在翠竹上的裴暄之眉目低垂,看着自己的绣金云履在衣摆涟漪间时隐时现。

他缓缓阖上双眼,又顷刻间睁开双眼,略一抬袖,六道黄符自袖中飞出。

三道扑向云若良,三道直往地上的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杀去。

云若良单手结印,拔出身后长剑翻身躲过黄符,又一剑劈退袭向地上将死之人的那三道黄符。

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那六道黄符却已重新排布,一齐向他们二人杀来。

颜浣月亦掐诀飞向二人,云若良以为她是来助他们的,谁知她竟越过黄符,一刀向地上血色淋漓的人劈去。

云若良大为震惊,在抵抗黄符之余,也不禁大喊一声:“你疯了!”

更令云若良震惊的是,就在颜浣月刀尖几乎要劈开地上之人的头颅时,地上之人却大笑一声,瞬息之间退至身后的院墙处。

那人顶着裴暄之的脸,用他的声音笑道:“我几乎与他一模一样,你倒也舍得下手。”

颜浣月眸色凌厉,一道刀风斩出,又踏上刀风瞬息压至“裴暄之”面前。

对方飘然而去,轻轻拂了拂带血的衣袖,刀风刺破衣袖,六道黄符被强行转向,直往竹林袭去。

颜浣月见状迅速掐诀护住竹林,趁着对方挥袖之力趁势借力被挥入竹林之间。

像是坠入蛛网的蝴蝶,几道金雾结网稳稳将她接住。

裴暄之起身踮在风中,十指

结印(),浑厐??瞘?筞鉣??()?『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六道风雷凝聚,化作数道巨蟒一般的闪电向另一个自己杀去。

云若良早早反应过来被人阴了一手,立即调转方向,手持长剑亦向墙边之人杀去。

眨眼之间形势变幻,颜浣月提着横刀,几个踏步立到裴暄之方才坐着的那枝偏竹上,看着云若良的身影暗暗蹙眉。

不知云若良是在骗人被识破后又转头杀同伴以断嫌疑,还是从一开始就是真的认错了人。

“裴暄之”轻而易举躲过符电与云若良的杀招,举步踏上半空,将数道符电绕于指尖。

轻轻弹指,一片气势磅礴的闪电携着喷薄的焰火直冲竹林。

裴暄之指尖法印变幻,六道黄符重新排布,那一众声势浩大的电光焰火似火龙一般怒吼着冲进了六道黄符之中。

刹那之间,衣衫猎猎,他被余力冲击直冲往竹林深处。

竹叶纷飞,他飞过颜浣月时,颜浣月转身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在林间翻转几圈卸了几分力道,又拉下一枝竹枝,将他安置好。

而后提刀冲到竹林边沿,见到刀风飞旋而出。

“裴暄之”化解刀风,捻指立于空中,鬓发飘摇,似画中仙君,低眉淡笑道:“这般护着你那小夫君吗?出竹林来,我们好生试试身手。”

颜浣月眸色清冷,并不搭话,踩着竹枝飘在竹林边沿,只单手掐诀,横刀脱手而出,破风碎叶,直杀向对方。

“裴暄之”既要应对她凌厉的刀风,又要应对云若良阴奇的剑法,一时显得有些忙乱。

正在此时,十二道黄符飞出竹林,一时风沙迷眼,空气越来越压抑,不知憋着何等杀招。

“裴暄之”一抬袖,似笑非笑道:“云公子,在下以命相托,阁下如此兔死狗烹,教人如何不心寒?”

云若良原本正废力拼杀以图消解嫌疑,闻言不禁心中一沉。

这人对裴暄之和颜浣月处处下死手,对他却时时留有余地,果然是冲他来的。

平日只有他冤枉别人的份,哪里有别人冤屈他的份?

关键是......

他在鬼市炼制千岁子时被人吸干了内丹,而今的修为并不比平常,他根本敌不过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

愤怒,却又打不过,只能处在被逗着玩的位置上,还要被诬陷,当真令他怒到抓狂。

“胡言乱语,冤枉好人,我何时识得你!”

“裴暄之”只意味不明地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云若良一时怒从心起,一道剑气挥出,似有排山之力,却被对方轻易化解。

像是宽恕一个顽劣的孩童一般,对方并未将剑气反击向他,而是消解殆尽后,拂了拂衣袖,说道:

“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在此地久留了,阁下的一切盘算,在下也不会交托出去,祝阁下遂心如意。”

说着似脱线的风筝一般,眨眼之间向后飘出数丈,隐入林间。

云若良本欲追杀,却又听身后

() 一阵风拂竹林声,原本口口声声要为他立碑做传的裴暄之已卷着颜浣月深入竹林,不见踪影。

他立在原地眨了眨眼,渐渐心底越来越沉,心脏处凉透的血一遍一遍向全身冲去,冷得他手中的剑也有些抓不稳了。

不是......

裴暄之竟看出来了......

那个扮做裴暄之的人也不是为了冤屈他而来,而是......

“当啷”一声,长剑脱手坠地。

他又立即捡起剑,神色肃冷,越过院墙,原本该在墙外等着他的孩童也已不见踪迹。

闯祸了,该如何同父亲交代......

他也顾不及此事,直接凌空一跃,却似是一步遁入空中,消失不见。

裴暄之一步踏上有大片裸地的青草地,几缕金雾轻轻将颜浣月放在他身边。

一缕金雾向前一甩,一个被一路狂风吹得发丝散乱的孩童晕乎乎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那个孩童晕得满眼含泪,虽瘦骨嶙峋,却甚是不屈,趴在地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裴暄之不禁也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颜浣月,张牙舞爪的金雾霎那间爬回他背后。

“娘,我小爹爹呢?”

裴暄之抑制不住地冷笑了一声,问道:“你叫谁娘?”

云琰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看着颜浣月,眸中似有委屈,执拗的说道:“小爹爹说去救你了,你怎能扔下他?”

颜浣月看着这个与自己肖似的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家在哪里?”

“我叫云琰,小爹爹说,将来你们的家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裴暄之似笑非笑地说道:“云,颜,他真是对你寄予厚望,可惜了,认谁不好,偏偏认他,我算是留不得你了。”

云琰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却又小心翼翼地瞥了几眼颜浣月。

黄符袭来,一阵烈焰炸开。

待火焰纷飞散去后,倔强的云琰双手撩起短短的衣摆,一脸沉肃,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地,一叩首,庄严宁静地说道:

“父亲大人在上,孩儿已迷途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