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2 / 2)

我的天,她脑子里又想到上次一面之缘的商檠业。他好可怕,脸上不笑,让人望而生畏,到了他的地盘,岂不是连头都不敢抬?

又想到外界传闻,商家主母温有宜极度讲究、优雅高贵,想到此,应隐脑中不自觉浮出一个眸中射着冷光、对全世界都很挑剔的高贵妇人……会嫌弃她的!

胡思乱想间,也没发现车停稳了。

“到了,下车。”

“我不下。”应隐死死揪住安全带:“我就在车里睡。”

“……”

“别说傻话。”

咔哒一声,商邵将她安全带解开。

应隐用力将带子拽牢,不准它滑:“我可以去后备箱睡。”

“……”

“我走下山。”

“下山十公里。”

应隐拧开门,真下车了。

这建筑固然充满了优美典雅的品味,但就像是压在她心头,让她喘气都费劲,小小的身体如蚂蚁。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对尚坐在车里的商邵用气声说:“拜拜……”

商邵:“……”

还拜拜。

走了几步,被人从身后一把打横抱起。

应隐受惊,但牢记不能惊动人,自觉用双手紧紧捂住嘴。

“他们住在另一边,”商邵口吻散漫,用正常音量说话,“走过来要十五分钟。”

他很久没回来,用得惯的老人都被带去宁市,因此这半爿别墅空空荡荡,只有一间佣人房里有人看守。

商邵垂眸,对应隐“嘘”了一声,抱着她三两步跃上台阶。

他简直像个偷偷带女朋友回家住的高中生,偷偷地亲热、偷偷地留宿、偷偷地给她找吃的,然后被父母发现,一五一十地交代早恋经过,再挨一顿毒打。

台阶好多,左转三阶,右转三阶,坐电梯,过走廊,转过一间又一间开阔的厅堂。应隐甚至都叫不出这些空间的命名,不是起居室,不是书房,也不是客厅、活动室,总而言之,转得她眼花缭乱。

她吞咽一下,未雨绸缪地矜持起来:“我自己可以走……被人看到不好。”

“酒醒了?”

应隐点点头,努力让目光清明。商邵将她放下地,她腿软,摇晃一下,指尖扶墙。仓促之间似乎扫到什么,一尊陶瓷在立柱上晃了晃。

商邵一个眼疾手快扶住了,轻舒一口气:“一亿一。”

应隐:“?”

她看看这个普通的花瓶,又看看商邵:“多少?”

商邵改口:“十一港币。”

“一亿一,一亿一?”应隐四处环顾,十分茫然,“一亿一,就摆在走廊上?”

“因为它比较漂亮,所以摆在这里。”

他说着,揽住她肩:“走直线,会不会?”

喝了酒又吹了风,走直线有点强人所难,但看在满屋子一亿一的艺术品刺客上,应隐不会也得会。

商邵看穿她的心惊肉跳,哄她:“只有那个贵,别的都很便宜,你不高兴,也可以摔了听个响。”

应隐:“不然把我耳朵割了。”

进了卧室,倒有种熟悉的感觉。面积不如他在宁市的那一间,但依然空旷简洁,墙壁与地面浑然一体的纯白,床在一阶高地上落地而摆,被角被佣人掖得齐整。

他扶应隐在床上坐下,半蹲着,牵着她的手:“床单都是干净的,他们知道我偶尔会回来,所以三天就会一换。先带你去洗澡?”

“什么都没有……”

商邵一想:“我让人送过来?”

“会被你妈妈知道。”

“确实,这屋子里没有我的亲信。”

“……”

“那我开车下去给你买?”

他喝的酒很少,走了一晚上早就已经代谢掉,不像应隐,酒量差又贪杯,还一不小心就上头。

应隐点头:“要卸妆油、洗面奶,别的都随意,还有……棉条。”

“棉条?什么棉条?”

应隐脸红起来:“那个……塞下面。”

商邵一愣,欲盖弥彰地清一清嗓子咳嗽一声,还是一本正经的:“哪里有卖?……算了,我问别人。”

他起身要走,两步后,又返回来:“你现在清醒吗?”

“还可以。”

“我没有要为她净身出户过。”他等了一晚上,总算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应隐仰着脸,眨一眨眼。

“我们第一次约会,我不想扫兴聊她,吃完甜品喝完酒,你又醉了,后面又宁愿买花买金鱼——”

“金鱼!”应隐脸色一变,惊呼,“要缺氧死了!”

商邵只好按住她:“我去拿,不会死的。”

为了她那一袋不要几块钱的金鱼,他几乎跑起来。

值班的佣人房已经点亮了灯,见了商邵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被一句话堵了回去:“给我找个鱼缸。”

到了庭院内,开后门,拿花,拿金鱼。月光下看一看,透明的水,橙色的生命,尾巴还在摆,腮鼓鼓。

他轻轻吁一口气,唇角微勾笑起来。

怕应隐担心,商邵先把金鱼缸端给她后,才开车下山去买那些东西。

难为他站在商场专柜里,一样样地找齐她需要的物品。护肤品和睡衣都好说,唯独棉条陌生,打了电话给康叔,康叔又请教他夫人,这才搞懂哪里能买到。

日化店的柜员为他仔细推荐,他凝眉,用看合同的精神去比较说明书和不良反应。

日光灯下,衬衣西裤的,矜贵儒雅,一丝不苟的认真,倒让柜员脸红。

等回来时,应隐早已睡着。

她太懂事,怕没洗澡弄脏他的床,便只是伏在被子上和衣入眠,连鞋子都没脱。

那缸金鱼就放在她的手臂一旁,水和玻璃缸被照得透明若无物,金色的掠影偶尔在她安睡的眉眼间扫过。

商邵不自觉温柔下来,看了一会,先将鱼缸放到了安全的地方,接着才将她抱起到怀里。

“应隐。”他低唤一声,亲一亲她唇角:“起来听故事了。”

应隐醒得很不情愿,但好像更想看到他的脸。她转开眼眸,依偎在他颈侧,“还有睡前故事?”

太可爱。

要不是她在意,又听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谣言,他才不舍得把这么宝贵的夜晚浪费在于莎莎身上。

商邵勾唇笑一下:“对不起,本来不该叫醒你的,不过我担心你这么睡了,梦里心情不好。”

应隐的梦里确实心情不好,否则也不会想醒来见他。

她被他看穿,一股酸楚不讲道理,嘴硬道:“我梦里心情好得很。”

“好,那就是我自私,怕今晚上不跟你说清楚,我自己梦里不安稳。”

他抱起她去露台,让她坐自己腿上,又点了一支烟。

开门见山。

“我从没要为她净身出户过,说过一次,是在分手那天,为了逼出她的真实意图,所以说过一些净身出户、只剩几千万身价什么的吓唬她。继承权这件事,我要从头开始说,你有没有耐心听?”

应隐点点头,努力提起精神。

“先亲一下?”他实在有点坏。

应隐依言亲他一下,被他按住了深吻。

他吻间有淡淡烟草味。

指尖烟头红星明灭,缭绕烟雾中,商邵的眸中实在没有多余的情绪,淡得像在旁观。

“于莎莎的父亲想当议员,她自己也有从政的野心,这两点,我后面才知道。我跟她高中认识,我念皇家公学,她念女校,在一次新年联谊上,我们跳过两支舞,后来再遇见,是香港大学的一次公开慈善晚宴,说实话我不太记得她,但她认出我。

我们没什么共同回忆,只不过求学经历相似,大学和硕士的方向也有重合,所以相谈甚欢。她很健谈,跟人交流时也相当真诚,个性阳光,爱笑,很热烈坦率。”

应隐在这些形容词里吃了一缸醋,直到听见商邵说:“这些都是她装的。”

“她连你都骗过去?”她吃惊。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骗过全世界的人。我知道的所有人,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她尤其擅长和名流圈子打交道,英国很多知名演员都是她的好朋友。她也热衷公益、投身慈善,放弃在英国大财团的职位,为了我来香港从事基础的法律援助工作。”

“她为你牺牲那么多。”应隐不知道什么滋味。

商邵自嘲地笑了笑:“我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后来才知道,其实这些都只是她今后的政治资本。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喜欢她的,是我父亲商檠业,你上次见过了。”

“嗯。”应隐补充道:“他好凶。”

商邵捏她手指:“不怕,他是看着凶,其实是人比较古板。我在带于莎莎回家之前,他就已经不同意这桩交往。”

“为什么?”

“因为身份不对。”商邵垂下眼眸,指尖轻点烟管:“商家往上数五代都是根正苗红,我爷爷去世时身披红旗政要扶棺,很多生意也跟国家紧密相连,但是于莎莎父亲是驻华领事,英国和香港的关系有多敏感,我想你也知道。所以,商檠业不同意。”

“但是……这对她和你来说都很不公平。”应隐忍下难受,为他说一句公道话。

“所以我争取了。”商邵冷淡地说。

“你听到的净身出户,就是这些争取里的一个谣传版本。商檠业第一次跟我们吃过饭以后,对我妈妈说,这个姑娘很擅长撒谎,尤其善于伪装真诚。”

他停顿片刻,释然而解嘲地笑了笑:“说实在的,我一直很不服气我父亲的管教,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眼光独到,一针见血。”

“只有他看穿了?”

“只有他看穿了。”

“那你们一定天天吵架。”

“是,吵到兄弟姐妹都躲出去,恨不得不回家,吵到我妈妈胆战心惊,夜夜睡不好。吵一次,大家的怒火就升级一次,到后来,剑拔弩张,我做好了失去继承权的准备。”

“你真的舍得。”应隐的心不知道为他而揪,还是为自己。

眼泪又要掉下来。

“我真的舍得,但不是为她。”商邵言辞笃定。

“放弃继承权和净身出户是两个概念,公司的股票、家族信托,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财产,并不会因为我放弃继承权而失去,大概有上百亿,我不清楚。继承权意味着对集团和家族的责任,我是长子,本身理应承担,但应隐,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你不愿意?”应隐不理解,“可是商家的继承人,别人做梦也投胎不来。”

“嗯。”商邵吐了口烟雾,抬了些眸看她:“我确实挺会投胎,否则也得不到你。”

他的情话不经意,又漫不经心的,有一股气定神闲的命定感。

应隐知道他这种时刻一定要吻她,已经乖顺地闭上眼。他的气息铺天盖地,配着那句话,让她脚底心泛软。

吻够了才提起兴致继续讲。

“继承当然有很多很多钱,但也意味着很多责任。我从小被作为继承人培养,唯一的快乐,是跟我那匹小马玩一小时。每天只有一小时。你看到的我现在的生活,永远在处理公务,没有假期,一年飞三百趟,这样的日子我要过到六十五岁,换你你想不想要?”

应隐本能地摇头。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一紧,看着她双眼:“宝贝,钱到了一定程度,只是数字,很难引起心理波澜或快感。几百亿和几千亿的生活,从物质上其实根本没有不同,为什么要买超级游艇,要用鲸鱼皮,因为除了这些,他也没别的余地去彰显自己的财富。富贵是个愚蠢套子,让人失去道德和智慧。”

忽然一个闪念之间,应隐想起来他所谓的那另外半件失败的叛逆。

“你说的人生唯一两件叛逆的事……”

“是这个。”商邵唇角衔烟,不太愉快地回忆:“当时的情形,商檠业的专断,三十多年压在我身上的东西,都让我对所谓的‘继承’厌恶到了极点。从一十岁还没毕业开始,我就已经介入了集团的管理,十几年的耕耘,说实话,我有不舍,但大丈夫当断则断,我可以自立门户,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商邵轻描淡写地讲完,停顿一瞬,心血来潮似地问:“你想不想我放弃继承权?”

应隐吓傻了,几千亿的开关就在她一念之间,她动也不敢动。

“三十八岁前,我还有这个自由,三十八岁以后就不可以。”他似笑非笑,像是提醒她抓紧机会。

“为什么?”

“因为继承人的培养需要时间,青黄不接是家族传承大忌,如果我在这个位子上坐到超过了三十八岁,那我对这个集团就有责任,无论我喜欢与否。从现在开始到三十八,如果我放弃,商檠业还能撑着,我们还能培养新的人,比如让我妹妹明羡接手,然后再把商陆逼回来。”

“……”

她表情震惊、迟疑又写满了“这样真的好吗”,实在好笑。

商邵果然失笑出声,与她有商有量:“陆陆的梦想是拍电影,也该拍够了,该我去实现梦想,对不对?”

从没有人问过他的梦想是什么。

这样的话,他当初也和于莎莎说过,但于莎莎哭着为他委屈,问他怎么忍心把这十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拱手让人。

她连问都没问一下,阿邵你的梦想是什么?

“那……阿邵哥哥。”应隐小声叫他。

第一次这样清醒面对面地叫,她耳朵泛红,惹他亲吻。

他带着沉香烟草味的气息,亲一亲她那枚生有小痣的耳垂,才沉哑问:“怎么?”

“你的梦想是什么?”应隐目光憧憬而明亮,“你有这么多钱,还能拥有梦想,你的梦想一定很了不起。”

头一次有人会说他有梦想了不起。

有钱人要什么梦想?全世界都唾手可得的,谈梦想显得矫情。

商邵敛住笑,心底为她这一句而柔软。

他将烟在烟灰缸中捻灭:“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我在法国la base一直养着一艘帆船,那是我一十岁时送给我自己的礼物,我的梦想是开着它,环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