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床头便签本上留下一行字:「好好休息,记得吃药」落款是一个“邵”字。
应隐半侧睡着,樱粉色的两片唇自然地抿合。她睡得很熟,并不知道有人曾轻抬起她下巴,拇指指腹在她唇瓣轻缓地摩挲,像是爱不释手,像是欲念难消。
她只知道那指尖冷淡的沉香烟草味,实在太过好闻,如此轻易地入了她异国他乡的梦。
商邵回了自己房间,洗过澡换了衣服,修整好仪容,又喝了两杯黑咖啡后才下楼。
酒店大堂高雅奢华,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这个时段,与会的嘉宾都正出门,西装革履的绰绰人影中,唯有一张东方面容温雅贵重,步履从容如闲庭信步。
等候在侧的助理迎上去,与他一同走出玻璃旋转门,走向那辆已经为他打开车门的迈巴赫。
·
应隐直睡到十一点多才醒,且是被饥饿叫醒的。身上的酸疼感还没消失,肌肉仍然乏力,要命的是,她翻了个身,只觉得右边屁股好疼啊……
大脑疼痛欲裂,记忆一片空白。
依稀记得……商邵是不是来过?
“等等……”应隐缓缓坐起身,细眉一皱,觉得大事不妙。
商邵怎么会过来?她明明记得,她难受得快死了也没给他发微信求救。
俊仪接到她的夺命电话,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你跟商邵说什么了!”
俊仪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给商先生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然后呢?”
“然后他去了你房间,告诉我你发烧了,但他会照顾你,让我不用担心。”俊仪一五一十汇报:“商先生人真好呢。”
“完了。”应隐眼前一黑,手机啪嗒一声垂直坠落。
完了完了。她喝了好多酒,醉得很严重。
她一醉就会胡说,情绪脆弱,极度易怒易崩溃,会又哭又笑,会守不住秘密,会痛哭流涕,会逼人跟她一起看海绵宝宝!
完了完了!
俊仪那边喂喂几声,只听到应隐一声爆哭。
没容得俊仪关心,应隐卷着被子连滚带爬捡起手机,首先翻看所有视频网站的历史记录。
太好了,没有海绵宝宝!
等等……
那这么久的时间,他们都干什么了?!
应隐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一边回忆,一边缓缓把一缕头发咬进了嘴里。
她……依稀……仿佛……好像……说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应隐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呼吸停止脉搏加快心跳骤停,砰的一声,以死到临头的体征摔倒回了床上。
她是不是说陈又涵了!
门铃响了一下,Anna刷卡进入,边打招呼说:“早上好应小姐,我来——啊!”
Anna被她死不瞑目的模样吓到一声尖叫,直到看到应隐一个骨碌翻身下床。
应隐一边套着衣服,一边冷静快速地说:“安娜你好是这样我国内临时有通告需要先走一步……谢谢你的款待但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机场,再晚就来不及了!”
Anna看她身手矫健神志清明口齿清楚,有些迷惑地说:“可是商先生说你病重,让我照顾好你,还要随时跟他汇报。”
“不要汇报!我很健康!一切都好!”应隐无头苍蝇般在房间里转:“我我我护照呢?你身上有没有带钱?德国的钱叫什么来着?借我一点商先生会还你。”
Anna见她神情凝重一本正经,又想到商邵昨天说要事事以应隐的需求为先,因此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痛快地说:“行,那给您安排车子去机场。”
“好的!”应隐一把握住她手热泪盈眶:“你真好,祝你长命百岁,!”
Anna,不愧是商宇集团德国办事处信得过的优秀员工,做事踏实,回应及时,行动力极强。两分钟后,她叫的车子已经在楼下等候,并给了应隐一沓现钱:“以备不时之需。”
应隐:“嗯!”
纵使浑身酸痛头晕脚软,她也还是以极利索的速度穿好了衣服。
礼帽戴着,黑色小羊皮手套套着,护照放进大衣口袋,她目光如炬风风火火如特工出勤——
直至走到房门口,被听了半晌的男人拦住去路。
商邵微微抬眸,顺手将烟捻灭在烟灰缸中,边吁出最后一口,边问:“跑什么?”
刚刚还在大步流星的长腿硬生生刹住,继而换成一小步一小步,缓缓地、心虚地倒退回了房内。
应隐目不转睛地看着商邵,咽了咽口水。
又、又害怕又尴尬!
Anna完全状况外,只被商邵的出现吓了一跳:“邵董!你不是在开会么?怎么回来了?”
“我要不回来,你就把她放跑了。”商邵慢条斯理地说。
Anna一听“放跑了”三个字就知道不妙,唰地一下抬头看应隐:“应小姐?”
应隐硬着头皮但气势十分虚弱:“我真的有通告……”
商邵半抬起左手,散漫地挥了下两指,吩咐Anna道:“你先出去,给她叫一份餐,记得清淡养胃一点。”
Anna贴着墙低头逃得飞快,走之前,体贴地帮应隐关死了门。
应隐疯狂吞咽:“商、商先生……”她尬笑,装镇定装大方:“你不是开会么?”
“惦记你,中午刚好有点时间休息,所以来看看。”商邵轻描淡写地说,将羊皮手套从指尖摘走,摸了摸她额头:“还有没有烧?”
应隐只敢摇头。
“国内什么通告?”商邵问,垂眸看着应隐,像是真问。
“一个……”应隐大脑卡壳,编不出来。
“昨晚上醉成那样,脑筋不是还动得很快?”商邵勾一勾唇,“现在怎么变笨了?”
应隐双眉一拧嘴角一撇,五官皱得生动而漂亮。她紧闭上眼,快哭了的声音:“我错了!”
商邵对她流利的道歉感到好笑,偏不动声色问:“错什么了?”
“错……你不高兴的地方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不高兴的地方。”
应隐唰地抬头,睁开的双眼明亮如星辰:“真的吗?”
“除了一件。”
应隐小心翼翼地问:“哪、哪一件?”
“你这么难受,俊仪又不在你身边,你宁愿找她,也不肯找我。”
“我……”应隐抬着的眼眸轻眨,瞳孔中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惊惶:“我让你那么生气,而且你忙。”
“是吗,”商邵漫不经心地问:“是因为你让我生气,而不是因为我让你生气?”
应隐蓦地鼻尖酸楚,“我不敢。”
她这句话多少带了些脾气。商邵笑了笑,静看她几秒,低沉的声音说:“对不起,让你难受。”
对不起三个字到底有什么威力,竟然让她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流下。
她低下头,反复抿着唇,眼泪划过下颌,吧嗒吧嗒地砸在地毯上,洇出一个个小小的深渍。
“商先生给了我一亿,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应隐两手抄在大衣口袋里,指腹用力磨着护照本的边角,将低垂的脸撇进德意志正中午的暖阳中。
这句话不止是带脾气,简直像是骂人。偏偏她讲得真心实意,又心平气和的。
商邵不知道该气该笑,明明昨晚上那么坦诚,今天又开始跟他倔强骄傲。
跟她相处,像打商战,容不得他游刃有余,要他知己知彼,要他全力以赴,要他专心致志。
要他一心一意。
商邵伸出摘了手套的那只手,为她拭去眼泪。
他的手指又被温热的液体打湿,但确实算不上讨厌。
“你昨晚不是说,”他顿了顿,指腹停在她苍白柔软的眼底:“要跟我有一个平等的开始?”
心脏怦地一下,撞得应隐的胸腔生疼。她喝了酒那么胆大包天,是吗?肖想的,幻想的,不切实际的,根本不配的东西,都敢说出口,都敢向他祈求?
“喝了酒的话,商先生请不要当真。”
“我当真了。”
应隐的心皱成一团,像被人捏住。她紧闭着眼,眼泪掉得更厉害,病弱的脸被阳光晒得近乎透明。
她深吸一口气,吞咽了一下,再开口时呵着气笑了一下,才说:“商先生……”
她嘴边的话被商邵打断。
“叫我名字。”
应隐蓦然抬起脸,眼眶和鼻尖泛着同样的红。
“我想了一上午,我想,不如就从你肯忘掉这一亿、肯叫我名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