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赤翎凤君抬起手掌,张嘴咬下腕间绑系的一段刀菱带,鲜红得耀眼夺目,却在此时染上了一层不详阴戾的气息。
“下辈子投胎要好好睁眼,别再碰我的郑阴萝了。”
朝歌大境分为伐境,杀境,绝境,禁境,阴萝先被传送到了杀境,又在伐境与危燕碰头,于是结伴探寻绝境。
在第七天,阴萝率先收到了渡秋水的血字求救信,是出自禁境的。
危燕却很警觉,“我听先祖说过,这禁境跟前三境不同,它能唤醒生灵的灵魂深处最不为人知的妄念,再加以挑拨利用,诱使生灵妄念泛滥成滔天恶念,等到恶念成熟,生灵自焚,再献祭给禁境!”
她愈发凝重,“这万年间朝歌大境一共出世六次,而能走出禁境的,也只有那一位杀身成仁的无德大师!”
这位无德大师也在走出禁境的第二年,堕落成啖人血肉的邪僧,靠杀他人身成仁,光明佛道尽毁一旦,令人无不唏嘘。
到了第十四夜,阴萝又收到了赤无伤的信鹤,不是求救,而是警示。
——禁境别来!
这信鹤
同样是从禁境飞出来的。
阴萝决定走一回禁境,危燕这回没劝。
这少年龙凤是未婚夫妻,天生天养的宿命伴侣,彼此心意都很率真,看来都肯为对方赴汤蹈火一回的。传说龙性荒淫,喜好美色,因而这水泽龙族总有一些风流花名流落,但凤凰的忠贞长情的确是不容置疑的,也是有目共睹的,危燕也没有怀疑这信鹤的弄虚作假。
危燕原来不想进入禁境,但叱灵门已与山海双圣府结为同盟,阴萝又是她的年少挚友,怎么也不能撂手不管!
等她闯入禁境,又是吸了一口冷气。
禁境诡秘,沸烧起漫天的漆黑火海,四周折着无数刀剑利器,头颅碎骨,亡魂凄吟,已成一片血红炼狱之地。
视野落到最中央,是一座高高垒起的,镌刻玫瑰色咒语的祭坛,那一头美俊冷艳的太漠凤皇奄奄一息伏落在地,脖颈套着一条从祭坛地心钻出的漆黑锁链,修长尾羽还在渗着艳血,芙蓉白柳桐花狼狈散落一地。
祭坛两侧,同样用锁链困住了渡秋水跟应挽琴,不同的是,他们被锁链穿透了琵琶骨跟命宫!
渡秋水更糟糕,他甚至被废了本功,沦为凡根!
危燕跟阴萝对视一眼,当机立断掠向各自的目标对象。
阴萝直奔禁境祭坛。
危燕则是抛出双刀环,飞快斩断渡秋水跟应挽琴那两根穿骨的锁链。
“当啷!”
应挽琴尚有灵息,首先惊醒,他茫然一瞬,眼底还残留着无尽的惊惧与绝望,“我这是……?”
危燕还想问他发生何事,圣子越过她的肩膀,看到跃上祭坛的阴萝,原本惨白的脸庞更是褪得没有一丝血色。
“帝女当心!”
“——他是骗你的!!!”
应挽琴急促喘息,难掩恐惧,“是他!是他废了秋水的剑神!炼了我们的命牌!又穿了我们的琵琶骨!还让秋水写求救信诱骗你们前来——”
但提醒晚了。
祭坛燃起了深黑泽火,将阴萝困在枢机中宫。
火光中,那气息奄奄、命若悬丝的太漠凤皇缓缓睁开了血金双瞳,华美高贵的金珠冠日,烈火与锋刃正完美交淬,仿佛能焚尽天地万物。它远远看着她,非人非神非妖非魔,异物一样旁观她,又似乎在品尝她。
粘稠,炙热,贪婪,疯狂。
“郑阴萝,我不是说了吗,我让你别来,为什么要来呢?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任性……?”
它有些委屈地述说,又有些苦恼地思索。
“这下被你看到了真面目,该怎么办呢?小爷该怎么办呢?”
太漠凤皇扬起修长颈段,锁链动荡,那华美丝瀑般的赤血羽翎被烈风掠过,同样铮铮作响,鲜红的,可怖的寂灭神国又一次遮天蔽日覆盖全境。
血金双瞳愈发昏暗,沉成了狼血玛瑙。
“不如,我杀光了他们,他们便都什么不知道,可,可我舍不得杀你
,郑阴萝,你,你就留下来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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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将它语调拉扯,尖锐又凄厉。
“郑阴萝,快答应我留下来啊!!!”
阴萝同时也祭出阿修罗情骨天子剑,白骨连横,寒气森然。
祭我修罗天下!
上我青冥高巅!下我血狱狂渊!
当苍色的青冥跟赤红的血殿朝它纷纷倾覆下来,赤无伤耳边的呓语疯狂回响,交叠。
看哪!又是她的杀招!是要将你置于死地的!
你还在迟疑什么?你还在犹豫什么?是她先负了你!也是她先杀了你!真以为这区区的回头,区区的施舍,就能抹杀掉她带来的一切噩梦吗?你的绝望,痛苦,灾厄,连绵不断的黑暗,都是拜她所赐,她难道就不该死吗?
只要杀了她,杀了她,她的爱意就会永远停留在最爱你的前一日,前半生已经足够甜蜜,又何必去执着最后的结局?
你明知,她不会永远停留。
不如就在这里,斩断她的龙尾,斩断她的高飞,锁住她的自由。
就让她堕落吧,让她裙摆溅开血色莲华,堕落在我这无穷无尽的恶地里。
就让我的羽翼,成为你的避无可避的阴影,遮蔽你的双眼,你的唇,你的身躯,你的灵魂高台神国,我们一起沉睡到宙宇的尽头。
“叮——”
“刺啦——”
一剑一枪同时扎落。
历史又一次重演。
煌煌烈风击碎阴萝耳边那一把金背花鸟坠,而少年帝子手里那一杆血槽深暗生魔的长枪,来势汹汹,仍如过去的历史,只是轻轻擦过她的颈,留下一段浅浅血痕。
“小爷……小爷……还是舍不得……”
阴诡祭坛骤然崩塌,滔天恶念又一次化为爱意。
赤无伤单掌撑在阴萝的耳侧,他迎着她那冷漠悍戾的眼眸,有些涩然发疼,这是他的郑阴萝啊,铁石心肠的死对头啊。
他唇边溢出鲜血,滴答,连成细线,网落在她的脸,他愣了愣,指腹有些笨拙擦去,“对,对不起,郑阴萝,又把你弄脏了。”
少年帝子的泪眼渐渐模糊,对不起,郑阴萝,我总是那么贪心。
可她却说,“凤皇,你是要跟我一拜天地吗?这可是重誓,违了便是欺天瞒地,是要身死道消,永无轮回的,你确定还要拜吗?”
“……什么?”
凤皇迟缓地眨眼。
“这样的。”阴萝勾着他的颈,额头碰着,“吉当当,我是天地,你当这样拜我。喏,学会了没?你再来拜一次我。”
竟是一本正经要坐高台。
死之前她还要哄一哄他吗?
他牵着唇,哭着笑了,“好啊,郑阴萝,我们一拜天地,我
() 拜你啊,你要给小爷我最好的,最好的天意。”
少年天神就这样持着一杆情天禁血枪,天际悬挂的残阳还未彻底落入山海,如同披拂了满腰的血红嫁纱,高高地飞扬着,在坍塌坠落的祭坛,在秩序崩落的末时,昏暗,湿热,跪在她的身腰两侧,额头叩拜他此生挚爱的天意。
她单手撑起腰,吻入他血唇。
赤无伤愣了愣,郑阴萝最近难道对奸尸有兴趣吗?她口味似乎有些重了呀。
啊,不对,他还没死,只是濒死,也不算是尸体,既然她想要,给她又有什么关系?
赤无伤这么想着,更想死前多亲近她一些,可是当他挺胸去就她,却发现胸膛被软绵的东西堵住,不是那种尖锐撕裂的痛,他呆呆地低头。
是剑柄。
而剑柄的尽头,是她反握的手腕。
那一刻,命运竟如山呼海啸摧枯拉朽般的崩塌,经年的阴影被她彻底撕裂开来。
于是,眼泪,血腥,炙火,湿羽,锋鳞,抵死缠绵。
等赤无伤又一次醒来,是在一处山崖边,凤凰喜风,尤其是喜欢烈的,厉劲的风,因而他们每次与伴侣交流,都会选在悬崖峭壁旁,虽然每年都有几个摔瘸的,但都不影响他们的闺房雅趣。
凤皇刚睁眼,就被天光热刺刺泼了个透,忍不住伸手挡了挡,发现自己浑身裸赤躺在阴萝的腿上,还盖了半片响铃花裙儿,情天禁就扎在他的身边。
阴萝盘着腿儿,满脸百无聊赖,手指头正玩着他那一绺长长的狼尾。
“醒啦?”她似乎略有抱怨,“还以为把你弄死了呢,真不经用,略。”
她翻了个鬼脸。
赤无伤被说得脸红,他忍不住伸臂抱住她的腰,陷入她的气息里,“郑阴萝,小爷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差点就醒不来了。”
她拍了拍他脑袋,不怀好意,“那要不要我踢你屁股叫醒你啊?”
赤无伤:“……”
旖旎的醒后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立马火烧屁股般跳起来,还不忘捡起她的裙子围住自己,这饱满美丽的凤凰臀可是他们少年男子勾引淑女的看家本领,是决计不容有失的!
又一日,红服少年路过闹市,翻腰下马,掀帘入了铺行。
铺行鳞次栉比,繁如密星,有头家热情招呼顾客,对一身正气的少年郎尤为周全殷勤,“前头就是阴涧,妖精鬼怪多得很哩,客官,您瞧一瞧这碎神分花镜,可鉴原本面目,保管那些鬼魅不敢耍到您面前!”
头家还殷勤给他演示,“喏,您只要按住这颗宝石,就能辨别——”
头家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活活捏了颈的哑鸭。
那碎神分花镜雾气涌动,生出了一株雪白沁紫的桐花,傍开了两束净神之花,又隐约照出了两道英挺身影,他们背对着,依靠着,双手挽着结,侧脸的面孔轮廓,浓眉,高鼻,血唇,起伏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有一双眼睁着,一双眼闭着。
头家恍惚听见了一支战鼓小调,音律很是奇特,澎湃。
“日月恒升,凤凰高飞。允诺未来,天神与她。我的命运,她又随我归来!”
等他回过神来,红服少年正笑吟吟望着他,“掌柜怎么走神了?”
少年修长明晰的手指玩着腰间的双枚同心结,有一点慵懒之意,但双眸很是清澈干净。
“这分花镜小爷要了,劳驾装好!”
“……喔?好,好的。”
头家只觉脑海雾蒙蒙的,仿佛遗忘了什么,但他一看这金鞭美少年面貌浓俊,又意气飞扬,怎么看都是个万千闺女中意的好郎君,总不会对着他耍了坏吧?
赤无伤捧着吃食出来时,祖宗正不耐烦耍着鞭,他连忙捡了一块香卤兔喂过去,喷香四溢,自己没忍住,跟着吃了两块。
在两只小饕餮的争食中,食袋很快就见了底,惹得阴萝不满瞪他,还发了好一通指责,“说什么第一口都是我的,可这第二口,第三口都是你的,我都没吃过瘾!”
前去伐妖的年长同道们就笑着道,“凤君到底是男身,吃得多也是应当的,没点力气怎么伺候龙君?”
阴萝说道,“才不是哩,他体力充沛得很,他这分明就是怪癖,同房要过双日,同个姿势也要双数,唔唔,你捂我干什么?!”
“祖宗,你少说点吧,快羞死小爷了!”
“哼,你做的我倒是说不得啦?你还管我喔真霸道!”
“喏!快吃!这些都是你的行了吧?吃都堵不住你吗!”
少年凤君耳尖鲜红欲滴,又拿出一瓣莲花鸭签喂她。
阴萝满意颔首,“这还差不多!”
等阴萝吃饱喝足后,众人再次起步架马,前往阴涧。赤无伤翻身上马前,还不忘给阴萝塞一两块咸酸蜜饯,给她爽嘴清口。
阴萝火气更是消得无影无踪,主动跟他亲亲,两边脸颊都给亲到。
赤无伤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碰了碰亲吻处。
郑阴萝你相信吗?哪怕风声过透天涯,火海焚烧尽头,神的诸口不再有宿命,我总是很笃定你会来,总会来。
她唇瓣软湿,那股莲花鸭签的冬笋香气还没散开。
然后,他后知后觉——
“郑阴萝你个混蛋又拿小爷脸擦嘴呢?!!!”
少年惨绝人寰的尖叫声简直能横跨三条街,从街头到巷尾,惹来行人纷纷回头注视。
阴萝干完坏事,早就扬鞭而去,溜之大吉。
赤无伤同样甩鞭跃马,一路狂追,还不忘冲她放狠话。
“郑阴萝你今夜明夜后夜都死定了小爷说的!!!”
此时,旭日东升,天风正爽烈。
少年与爱正浩浩荡荡仗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