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黥面之刑。
为了让罪奴不乱跑,又不丧失劳动能力,故而刺上这种醒目的文字,是什么罪就刺什么,为了让字牢牢地刻在罪奴的脸上,黥面之刑十分复杂又十分痛苦,要经过描绘、拍刺、刮血、抹炭等等步骤,一针一针将字点出来。
这将是一辈子也洗不去的污点。
杨婵看着“叛乱”二字,悚然地抬起头,看向神情依旧平静的少舸,她试探着问:“陈塘关毗邻南部诸国,商王登基以后,东夷和九苗陆续叛乱,听说太子领命讨伐九苗大获全胜,九苗溃败,族人四散,东西奔逃。”
“你们难道就是那反叛的九苗一族?”
少舸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他温柔地理了理床上那个人鬓发,说:“我和阿姐在战场上走散,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她。”
“姑娘,”他抬起头,又一
() 次恳求,“求求你救救阿姐。”
杨婵连连后退,她自己本来就是个大麻烦,谁能想到麻烦还想讲究吸引力法则,让她吸引了另一个大麻烦。
她道:“你们是九苗的罪奴,商王一直在搜查你们,我怎么敢救你们?!”
少舸苦笑道:“就算是姑娘这样心善的人也不愿意对我们施以援手吗?”
“少来道德绑架我,”杨婵昂着头,道,“我与你们素未相识,凭什么冒着风险救你们?”
她又不是哪吒那般随心所欲的人。
她心里装了太多东西,做什么都心有顾忌,何况是九苗这样的麻烦。
少舸沉默良久,在灯火闪烁的下一个瞬间,说:“我知道姑娘帮我们风险很大,我不会让姑娘白帮忙的。”
“姑娘只要肯出手救治阿姐,试一试也行,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会献上无上的至宝,以报姑娘大恩,”
杨婵哼了一声,她道:“这世上能有什么无上至宝?”
“是啊,能有什么至宝让拥有宝莲灯的你也能心动?”少舸淡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姑娘看了这个会不会改变主意,出手相帮,但姑娘既然来了,看一看又何妨呢?”
少舸说的太平淡太寻常,杨婵顿了顿,还是迟疑了。
少舸见杨婵迟疑,也不卖关子,将怀中一直藏着的兽皮拿了出来。
见他拿出此物,一直毫无波动像个死人的人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身形瘦弱,和她那个硕大的肚子相比,她的四肢有些过于纤细了,仿佛她周身所有的营养都被吸去了,将她吸成了一具骷髅。
少舸一顿,低头,对上她的那双紫瞳。
“阿姐。”
“不要。”她声音很沙哑,应该是很久没有说话了。
少舸自杨婵见面以来,第一次沉下眉眼,严肃地喊:“茶茶。”
“不要。”茶茶毫无波澜。
杨婵注意到她露出来的纤细的胳膊上全是丑陋的疤痕,此外,和苍白的脸颜色不同,她的四肢也呈现出乌青色。
少舸皱着眉,与茶茶无声地对峙着,但是茶茶即便虚弱得动弹不得,依旧不肯让步。
少舸深吸一口气,不再同茶茶讲理,他一把拉开茶茶的手,将手中的兽皮交到了杨婵手中。
杨婵将兽皮展开,看见了上面的文字,从开头念起:“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她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于目......”
一些散乱模糊的记忆开始复苏:“......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阴阳生......”
云华那温润如春风一般的声音拂过耳朵。
“混沌生天地,阴阳轮转,生其四象,万物循律而生,循律而灭,是为自然。”
云华一边说,一边在杨家的石墙上拿笔蘸水,在墙上比比划划。
她一只手抱着杨婵,一只手拿笔画画,竟然两边都很稳当。
杨婵刚睡了一觉,被聒噪的蝉鸣声吵醒,撒娇似的缩进云华的怀里,闭着眼睛在夏日的午后依旧昏昏欲睡,她抱着云华,呢喃着:“阿娘。”
云华似乎轻轻笑了笑。
她并没有因为杨婵而停下自己的笔,她继续画,一边画,一边又说:“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阴阳生。”
这些深奥又艰涩难读的语言让杨婵念起了前世语文课堂上舅妈舒缓的语调,困意更深。
云华终于将手里的八卦阵画了完全。
她丢了手上的笔,用手细细触摸上面的自己亲手书写的文字,她的手点过一个又一个,每点上一个,她都会说一句。
这些断断续续的文字,连起来便是一句刚刚好的卦象,最后她说:“于是,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艮为山,离为火,坎为水,兑为泽,巽为风。”
她话音一落,杨府狂风大作,在她怀里睡的安生的杨婵醒了。
她被这风吹得一哆嗦,一个劲儿地往云华怀里躲。
云华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四方的风,竟然落下热泪。
杨婵发现云华哭了,慌张地伸出圆乎乎的手要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她苦恼又不解,喊:“阿娘,你怎么了?”
云华勾起嘴角,看着她虽然在笑,眼泪却如倾盆大雨一般汹涌。
她说:“我啊,念起我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