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传出玄素的惊呼声,她说:“你们怎么会有宝莲灯?!”
哪吒一顿,看向池中,见原本在怀中放的好好的莲灯高高的飞到池上,散发出来的猩红色的光将池中的毒蛇照死了大半,活着的也拼命往外爬,玄素口中厉害的不行的毒蛇们此时正争相往外爬想要在莲灯求得一线生机呢。
杨戬拍了拍哪吒的肩,说:“你私藏宝莲灯还是有点用处的。”
怪不得他之前那么淡定,估摸着是笃定宝莲灯会出手了。
哪吒冷哼一声,没有理他,转而对玄素嘲讽道:“前情提要不看吗?宴席上因为宝莲灯闹得那么大,你真以为是在说笑啊?”
玄素怒道:“你怎么会用宝莲灯?莫非……宝莲灯认你为主了?”
“不可能!”玄素干脆利落地否定自己的猜测,“宝莲灯只认圣人为主,连我姐姐都不是宝莲灯的主人,你们这群混账怎么可能收服宝莲灯?!”
哪吒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定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这破灯的主人,家里有人是。”
这回轮到杨戬踹他一脚了。
这还没打起来呢,就起内讧了,哪吒怒目回视:“你干嘛?!”
杨戬转了转手中凭空生出的三尖两刀刃,纠正道:“什么你家里的,那是我杨家的人。”
哪吒一噎,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吃哑巴亏的感觉。
但他不是个吃亏的人,于是选择把这闷头大亏让女娲宫的人尝一尝,他打了个响指,女娲宫内在白昼中忽然升起冲天的烈火。
杨戬“嚯”了一声,说:“这可是女娲宫,你会遭天谴的。”
哪吒翻了个白眼,回:“我都不怕死,怕什么天谴。”
玄素怒不可遏,明丽的大火在她脸边闪烁,画出一道道鬼影,她说:“你既然惊动了姐姐,那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哪吒“哼”了一声,斥道:“说的就像你之前留情了似的。”
他摊开手,道:“趁着这火还没蔓延开来,你赶紧把杨婵还我。”
玄素冷笑道:“大火既然落下,你以为还有可以谈判的空间吗?”
说罢,玄素手中幻化出伏羲琴,她往外一拨琴弦,恼人的琴音就蔓开。
杨戬立马捂住双耳,让哪吒也把耳朵蒙住。
哪吒根本不听,他顶着让他极尽失聪的魔音中,迅速跑向前,甩着枪,甩到了玄素面前,玄素向后一仰,躲过了甩过来的火尖枪,然而,在闪身之时,大火又燃到她面前。
她抱着琴又是一拨,无形的琴音化作有形的风,劈开了这一片大火。
哪吒在琴音中彻底失聪,双耳流出血来,反应也变得迟钝了,玄素趁势追击,在琴弦上猛地拨下,无数条纤细又锋锐的琴弦朝他直直飞来,而在身后,杨戬不知何时,持
() 刀砍来。
玄素身后一寒(),转过身?(),看到即将劈来的刀,脚一踮,侧身飞到空中,旋了几圈,那分散在空中的琴弦割向了他们两人。
杨戬持刀,滑向哪吒,一刀砍向他,哪吒理都没理他,转而持枪对着他划去。
他们表面上是对对方出手,实际上是对布在对方无法触及的琴弦出手。
须臾间,那些纤细而锋锐的琴弦在刀光剑影下断开。
玄素坐上巨大的青色蟒蛇,评价道:“还挺默契。”
哪吒和杨戬表情像是吃了苍蝇,说玄素很没眼光。
玄素这会儿摆起前辈的架子,对他们这群小屁孩儿说:“我活了多少年,你们活了多少年?姜还是老的辣,你们懂个屁。”
哪吒不尊老爱幼地给了她一枪。
玄素用琴弦挂住他的长枪,往后一扯,与他对峙起来,玄素看着他,冷道:“我与你们阐教元始天尊乃是同辈,他见到我尚且要恭敬三拜,你们算是什么东西敢与我斗?”
哪吒一边拿出火尖枪,一边扔出混天绫,玄素一顿,一拨琴弦竟然撕碎了混天绫。
杨戬竖起两指,划开额前的天眼,望向玄素,本打算像以前那样看向她的弱点,却震惊地发现她没有弱点。
玄素在他怔愣之时又一次将繁复的琴弦密布整个庭院,让他们动弹不得。
玄素转过头,看向杨戬,注意到他额上的天眼,“哦”了一声,淡道:“这玩意给你这个小家伙真是可惜了。”
杨戬和哪吒都动不了了,他们面面相觑,皆找不到出路,同时看向玄素。
玄素抱着巨大的伏羲琴,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们都得死。”
哪吒却不认命,他即便被琴弦缠着,也要乱动,很快的,他的四肢都被切的粉碎,杨戬大惊,忙喊道:“哪吒,住手!”
哪吒身上血肉模糊,一边受伤,一边愈合,他笑着说:“聋了,听不到。”
他缓缓移动,等到自己适应这种疼时,就开始慢慢加快速度,他的伤口总是长好又切断,切断又长好,往往是长好那里,又没了那里。
浑身上下到处是血不说,连个完整的身体也凑不齐。
玄素见状,奇道:“你都这个样子了,何必苦苦挣扎?”
哪吒对她就只有那句话:“把杨婵还我。”
玄素更困惑了:“我都说了,等你死了,我会把你们葬在一起的。”
哪吒突兀地笑了一声,抬头看向玄素,说:“好啊,等你死了,我会把你和你那病的起不了床的姐姐葬一起。”
玄素登时大怒,怒气具象化变成毒气,连池中的毒蛇也统统死去,宝莲灯不由得变得更亮,施展出更多的红光才能勉强抵抗住她释放出来的毒气。
哪吒笑问:“这话说的是不是挺放肆的?”
玄素闻言,愣在原地。
“死事如生?这样的话是生者无可奈何之后安慰给自己听的,但扪心自问,你能甘心吗?你可以释
() 怀吗?你放得下吗?”
玄素低头不言。
“你这老不死的都放不下,”哪吒疼得深吸一口气,沉着脸,问,“何况我?!”
说罢,大火再次燃起,这次大火用尽了哪吒全部的法力,燃得极旺,几乎把小半个女娲宫都囊括在内,玄素震惊地望着这火,忘记了手里还压着两个人,第一反应是扑灭大火。
然而,哪吒正在这时从天罗地网一般的琴弦中飞了出去,他浑身烂的不成样子,却因为数次伤愈,让如今的身体强行适应了这高频度的伤愈速度。
他从火中来,当重新从烂泥一般的躯体中长出手来时,他拿过了早躲在一边的乾坤圈,直直向玄素砸去。
大火因为他忽然的动作而摇曳不定,而另一股大风更让火势巨变。
当玄素发现哪吒从火里冒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了,凌冽的大风正好这时吹来,它挡在玄素身后,将用尽力气的哪吒四两拨千斤拍到另一处房顶上。
哪吒被拍到房顶上,将那一处坚硬的房子陷出好大一处凹陷。
哪吒闷哼一声,将涌到喉头的血咽了回去。
他翻过身,从凹陷的房顶上爬了起来,站在风与火之中。
大风继续猛吹,很快的,他自以为不会扑灭的三昧真火也在飓风中扑灭了。
玄素环顾四周,抬起头,惊喜地喊:“姐姐!”
空中传来悠远又低沉的女声,她冷斥道:“小妹,你胡闹!”
玄素吓得缩了回去,她低着头,搓了搓手,说:“你竟然说我。”
说罢,她还觉得自己怪委屈的,喊道:“明明大闹女娲宫的这两个混蛋,你竟然为了外人说我。”
玄女的咳嗽压抑不住的在宫中回荡,咳得玄素心惊肉跳,她立即收了伏羲琴,从巨蟒身上跳下去,要去宫里找她,又被她喝住。
“姐姐。”
“他们是为了求医而来。”
“他们是为了求医吗?”玄素忽然激动起来,“他们是为了杀你!”
“他们要的是阿母留下来的黄土,那是你救命的东西,救了她就是杀你!”
“谁要杀了你,”玄素怨毒地说,“我就杀了谁!”
“住口!”
“姐姐!”
“如今三界太平,战者可以不战,医者如何能不医?”
“但这牵扯了你。”
“牵扯了我又如何?”
玄素一顿,焦急神情忽然变得扭曲,她疯了一样,对着空中,疯言疯语。
“对,对,”她癫狂地笑道,“你们都是大圣人、大善人、大好人。”
“只有我,只有我!”她拍着胸口,笑声戛然而止,深吸一口气,尝到了喉头腥甜的血味,她一字一句地说,“不善,不慈,心胸狭隘!”
“可是狭隘的我只有你们,你们有三界、有苍生,根本无处安放我!”
玄女又开始剧烈咳嗽,咳嗽中夹杂着微弱的“小妹”,玄
素似乎疯病暂歇,又变得慌张。
空中吹起一道柔软的风,她飞到玄素身边,化作一双温暖的手,将玄素抱在怀中。
玄素愣了愣,竟然落出泪来。
“小妹,()”玄女说,这世上没有谁可以真正陪伴谁。▊()”
“父亲和母亲是至亲,也是挚爱,尚且不能携手一生,我们如何能?”
“阿母陪不了你,阿父陪不了你,我,也一样。”
玄素抓住无形的风,说:“你可以。”
“你可以!”
玄素只想要一个肯定:“对不对?”
“小妹,”玄女捧着她的脸,看着她总是落不完的泪水,叹道,“你该长大了。”
玄素崩溃地将脸埋在手中,哭道:“我不想长大。”
她活了那么多年却还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在空寂的宫殿里哭哭啼啼,然而慈爱的女娲也好,温和的伏羲也罢,如今,就连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姐姐也即将寿终离开自己。
她将在这世上成为真正的、独立的个体。
真正自由,然后,真正孤独。
这便是她无法面对的长大。
玄女哄道:“将云华的女儿还给那个孩子。”
“我不。”
“听话。”
“你不是要我长大吗?”玄素强词夺理,“谁长大了还对姐姐言听计从?!”
空中传出玄女的叹息,不过一会儿,玄素曾经座下的青色蟒蛇背叛了它的主人,爬到屋顶旁,张开嘴,将肚子里安放的杨婵吐了出来。
哪吒瞪大眼睛,失而复得,他紧张地将杨婵紧紧抱在怀中,他不敢抱的太重捏碎了杨婵,又怕太轻了抱不住她让她摔下去,于是在这一轻一重之间,挣扎的双臂微微发抖。
那阵风又飘到了杨戬身边,停在杨戬身前好一会儿,杨戬一动不敢动,过了许久,才听玄女带着怀念一般的语气说:“你长得很像昊天。”
杨戬一顿,又听她说:“那年,昊天闯入西昆仑遍体鳞伤,抱着襁褓中的云华,跪在女娲宫前数十日,几乎死去,才等到我开门。”
那时,玄女站在高高的女娲宫前,俯视着这个曾经高傲的少年,见他低下头颅,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儿,在大雨中,几乎快要死去,她注视良久,才肯下台阶,牵扯这一场因果。
昊天跪在宫殿前,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蕴着浓的化不开的恨意,嘴上却用极其卑贱的语气恳求玄女收留云华。
他还年轻,不懂得收敛带着恨意的目光。
玄女没有接过云华,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个高傲的少年,问:“你恨我吗?”
昊天张开干涩的嘴唇,撕开了嘴边的死皮,尝到了嘴边的血味,他低下头,说:“您纠正了九黎的错误,挽救了三界苍生,我怎么会恨您?”
他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歌功颂德:“我感谢您的恩德。”
玄女说:“我想听实话。”
() 昊天干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露出一个笑,但他太恨,浑身微微发抖,蓄势待发,几乎要当场斩下仇人的头颅,这样的恨意让他无法讨好的笑出来。
不过,在九黎嚣张跋扈的这些年里,他也没学会如何谄媚。
他最后只能低下头,藏住那双刺目的眼睛,答:“我只能说这样的实话。”
这样说,其实玄女其实已经懂了。
即便懂了,她却还是接过了对她有杀意的孩子的请求,从他手中接过了他视若珍宝的妹妹。
她说:“她会好好长大的。”
她蹲下来,平视昊天,承诺昊天所担心的那些事:“没有人知道她是九黎出身,她不会是罪奴,她以后和你以前一样,逍遥自在,光明坦荡。”
昊天在雨中默默看着她,她安静地与他对视,良久,昊天问:“是因为叔叔吗?”
玄女不答,她的眼神落到这场大雨里,怅然地说:“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真情需要保护。”
昊天终于忍不住讥讽:“你能保护我的真情,就随意践踏叔叔捧过来的吗?”
玄女淡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玄女转过头来,看他,露出一个寡淡的笑意:“哪里,都不一样。”
玄女看着如今的杨戬,问:“云华是不是死了?”
杨戬一愣,眼中闪过相似的恨意,点了点头。
玄女沉默良久,叹道:“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对他们说:“女娲宫不留外客,走罢。”
杨戬说:“可婵儿……”
“我知道,杨婵我会救,走罢。”
哪吒紧紧抱着杨婵却不肯撒手,他盯着空中无形的风,嘲道:“救了她,你就会死,你会愿意吗?”
“怎么?你不信我?”
哪吒当然不信,在女娲宫险过这一遭,已经丢过一次杨婵了,他冒不起险。
但玄女没有劝慰他,反倒淡定地说:“信不信由你。”
哪吒一僵,玄女又说:“可你既然来了,就是赌这一线生机的,除了信我,你别无它法。”
“小家伙,”她声音里带着源于高傲的轻慢,“兵行险招,这一手棋你不得不下。”
哪吒紧紧抱着杨婵,反驳道:“杨婵不是棋,她是我最珍贵的人,不能由着你下棋。”
玄女一愣,她沉默了很久,然后,喃喃道:“人不是棋,原来,是这个意思。”
风具象成与玄素一模一样的人影,她跪坐在哪吒身前,看着他怀中紧紧抱着杨婵,伸手去触杨婵,被哪吒躲过,玄女手里落了空,苦涩地笑道:“我再不会拿人下棋了。”
她看向哪吒,说,“杨婵复生需要漫长的时间,你就算等在女娲宫也无济于事,而且,女娲宫不留外客。”
“这是规矩。”
“我愿意对她出手相助,你们也要遵守我的规矩。”
哪吒看着她,她任他去看,许久过后,哪吒终于愿意放手。
他抱着杨婵,脸贴着脸,在她耳边轻声说:
“杨婵,天地那么大,有好多地方,我们都还没有一起去过。”
“我自由了,以后我们呐,随便去哪。”
他脸上浮现出笑意:“去你想去的地方,去我想去的地方。”
“杨婵,”他恳求道,“你要是醒了,记得下山来找我,好吗?”
他等了很久,杨婵却始终没有回音。
玄女眼中流露着悲悯,没有劝着哪吒放下。
他抱着杨婵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是具体在等什么他也不知道。
风逐渐停了,所有人都看着他们,许久过后,杨婵挂在手腕上那枚清心铃在无风的屋顶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哪吒猛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庭中炼药池中央在刹那间盛放出一池莲花。
美丽的莲花在池中盛放,而那盏飞到空中的宝莲灯也在这时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哪吒身边。
哪吒轻轻一点,那盏明亮的莲灯便化作了一个美丽的发簪。
他抱着杨婵,稍稍理了理她的头发,然后将那枚簪子小心翼翼地插进了她的白发中。
他垂下眼眸,眼眶微红,漆黑的眼睛里闪着水光,他抱着她,温声说:
“我会等你。”
泪珠就在此时凭空落下,滴在杨婵苍白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