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猪头岭才半个月的少年在寨子里的名声极好。
天旱人乏,少年要么带着人进山打猎寻水,要么在要枯死的大树底下带着人说笑玩乐,单说那只被带回来的有奶羊,只要送来一筐干叶能喂了羊,就能换来半碗羊奶,着实救了寨子里一些嗷嗷待哺、阿娘又实在没有了奶水的小孩子。
有这少年在地方,灰树枯叶都仿佛鲜活了。
今夜之前,武端容对这个连自己姓名都不肯说的少年只有感激之情。
直到此刻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武端容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她放下了手里的刻刀。
“小郎君,雕灵师传承数百年,只武氏一脉就绵延出数个流派,百年前的微京更是群英毕至,百家争辉。”
和阮轻尘一样,武端容的房间里用的也是最普通的油灯,灯油不好,将灯罩都熏得暗了。
她摘下灯罩,房间里立时亮了些,用一根铁针挑了挑灯芯,她没把灯罩扣回去。
“将雕灵术教给男子,这些年来不是没人这么想过。”
轻轻叹了一声。
灯火照映中的武端容神色有些慈悲。
她看向这个桀骜的少年。
“可那些男子,无一例外,都死了。”
武氏四百年,亦是雕灵师从无到有日渐繁盛的四百年,这四百年里,她们的手上不只有刻刀和灵石,也有别人的血,别人的命。
屠尽所有觊觎雕灵之术的男人,是武氏女不必言说的默契。
武端容自己知道自己的话语里有多少威胁,多少提醒。
“他们死了,是他们蠢,如今在这猪头岭上,唯我能救了这山上山下六七千人。”
少年的语气依旧狂妄。
“反正这些人的性命与我无关,死不死的,都看武教授你如何定夺了。”
最后看了这年轻人一眼,武端容垂下了眼眸。
林女侠一直注视着武端容,这位武教授从她的姓氏就能看出她和自己数百年前出自一脉,武氏三座灵塔在大昭没有分崩离析之前每年都会互通有无,在山海镇,她看过许多武氏三脉比斗、往来的记录。
数百年,有勾心斗角,有守望相助,有发于同源的爱,也有各赴前程的恨。
真正接触到别的武氏支脉,对林女侠来说还是第一次,在百般算计之外,她是有些好奇的。
“好。”
她听到武端容轻声说。
“咚。”是一颗心沉沉落了下去。
……
“寒气凝水,升而为云,落则为露,好,真好!”
第一缕凉风吹到脸上的时候,阮轻尘阮大人又惊又喜,一张平实精明的脸露出傻笑,像个脑子没长全的孩子。
明明太阳还是酷烈如故,她却径直坐在了地上。
“舒服,舒服!”
其他人也感受到了丝丝凉意在
自己周身萦绕,欢喜得不得了。
一时间树下、屋檐下都是闭着眼睛享受凉风的人。
带着一群雕灵师终于完成了阵法的武端容却不像旁人那般欢喜,她抬着头,看向天空。
凉意越发明显,成了能拂动衣角的风,人们明白那凉意并非错觉,越发手舞足蹈起来。
“有风啦!”
林女侠原本蹲坐在角落里看热闹,却忽然被人拉了起来:
“小郎君,多谢你!哈哈哈哈!多谢你!”
眉头轻动,林女侠平淡的脸上有了一点笑。
“谢我作甚?”
所有人都在高兴欢腾,只有雕灵师们站在原地不动,她们都在看天。
林女侠被人拉着转圈儿,也抬头看向了天空。
这个阵法能让方圆五里都凉快下来,恰好包含了不远处的山。
一抹淡淡的白仿佛从山间生出的嫩芽,却越长越大,在风中飘摇起来。
“有云啦!”
人群中,武端容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呼啸。
刚刚还欢庆的人们反而呆愣住了。
他们纷纷抬头,看见一朵云从山间生出,向他们的头顶飘摇而来。
云,云之后是什么呢?
刚刚还瘫在地上差点儿被人踹到头的阮轻尘一跃而起。
“盆盆罐罐都找出来!河沟!河沟里都别去了!都找找各家孩子!别一会儿下了急雨伤了孩子!还有田地,找人去守着,万一水多了还得扒垄。”
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奔跑起来,各式锅碗瓢盆都被人举着摆在了外面。
天上的云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厚。
午后,本该是最热的时候,猪头岭却像是被人吞了太阳一般黑漆漆的。
突然一道惊雷,大雨滂沱而下。
“活了!哈哈哈哈!”
被阮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顾好孩子的大人们率先冲进了大雨里,穿着衣裳,直接在雨地里搓了起来。
还有人张着嘴,让雨水直接掉进他的喉咙。
整座猪头岭仿佛都活了,水落在屋檐上,又从屋檐落到地上,干涸已久的土地贪婪地吞噬着天降的甘霖,雨水淋湿了枯死的树,褐色的树皮显露出了它们的本色,让人觉得它们还能生出绿芽,开出花,结出果子。
更多的雨水都被各种器具接住了,石头上,路上,木凳、木桌上,一开始的声音是叮呤当啷,后来水多了,就是叮叮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