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书案之前,孟昔昭发现紫藤还是那个姿势站在这,心里顿时服气了。
质疑紫藤、理解紫藤、成为紫藤。
孟昔昭也学着她的模样,把脑子彻底清空,面无表情的坐下来,继续画他的画。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大街上人都少了许多,该买的早就买完了,二十
九差不多就已经开始过年了。
孟昔昭揣着画好的画,坐马车来到太子的别院,他以为太子今天还是不在,都准备好直接把画交给里面的侍卫了,谁知道,给他开门的人竟然是郁浮岚。
孟昔昭顿了顿,目露讶然:“郁都头,殿下今日出宫了?”
郁浮岚:“……”
何止今日,昨日太子就出来待了一整天。
也不看书,也不下棋,就这么心绪不宁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大门,一会儿又回到屋子里,沉默的干坐。
其实郁浮岚觉得太子的反常不应该和孟昔昭有关系,但架不住太子就是在听了他说的新鲜事以后才变成那样的,郁浮岚疑惑的看着孟昔昭,打量了他两眼,然后才让出位置:“殿下就在里面,孟修撰进去吧。”
这郁浮岚好像怪怪的。
孟昔昭也忍不住的打量了他两眼。
不怪孟昔昭敏感,上回郁浮岚表现奇怪,是太子的人听到了他和詹不休的对话,差一点,他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就这么破灭了,可是最近,他好像没说过什么不应该被听到的话啊。
孟昔昭搞不懂,只好打起精神,万分谨慎的迈步进去。
崔冶没在堂屋,而是在里面的卧房中静坐。
他看起来十分出神,连孟昔昭走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吸引到他的注意。
孟昔昭默了默,轻咳一声。
崔冶倏地抬头,转过身,看见是孟昔昭,他怔了怔,看起来有点呆。
孟昔昭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好笑:“殿下是在看我吗,怎么看着像是见鬼了呢。”
崔冶听了,面容慢慢放松,他习惯性的要笑一下,等反应过来孟昔昭说了什么话以后,他又立刻肃了脸:“二郎,不许胡说。”
孟昔昭没所谓的耸耸肩:“开个玩笑嘛。”
崔冶却很认真的模样:“以后不能开这种玩笑。”
孟昔昭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他走到崔冶面前坐下,才发表了一句自己的意见:“殿下,你有点像我娘。”
崔冶:“……”
那位威名远播的孟夫人?
默了默,他问:“何也?”
发现崔冶没生自己的气,孟昔昭就又开始没正形了,刚坐下,就用手撑着自己的头,看着像是没骨头一般:“因为你跟我阿娘一样,都喜欢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说着,他抬起圆溜溜的眼睛,对崔冶笑了笑:“不过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
崔冶听着他的话,慢慢的抿起唇来。
原来已经如此明显了么,所以才引得孟昔昭拿自己,跟他至亲至爱的阿娘比。
这样倒是显得长久都未发现异样的他,有些愚笨了。
崔冶现在这心情,比城东那家染布坊都颜色复杂,一面,他有些欣喜,一面,他又有些激动,但还有一面,他有些沉重,最后一面,他更是倍觉苦涩。
发现了又如何(),这断袖之癖、龙阳之道?()?『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乃大不敬,天地都不容,他又是这样的身份,难道还能做些什么吗。
更何况,二郎对他并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只是个寻常男子,终有一天,是要成家的。
而那一天,已经很近了。
想着想着,崔冶的情绪就又低落了下去,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昔昭:“……”
这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太子殿下就陷入了他的至暗时刻呢,他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啊。
这一刻,孟昔昭和郁浮岚同频了,感觉太子这人真是够复杂的,想弄清楚他的想法,恐怕比有生之年搞出核/武器来都难。
对于难度太大的事情,孟昔昭一向放弃的特别快,从不难为自己,不再想这些,孟昔昭低下头,从自己的袖子里,又拿出了一个小纸卷。
递到崔冶面前,孟昔昭用一种颇为兴奋的声音说道:“殿下请看,这是我送给殿下的年礼。”
崔冶抬眸,看着那张带了几道折痕,边缘还翘起来的纸卷,不禁一默:“二郎,参政府用纸很紧张吗?”
孟昔昭一脸茫然:“没有啊。”
崔冶:“……”
那你以后给我送东西,就不能换个好点的纸?
罢了,这句话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毕竟有就挺不容易的了,还挑什么呢。
慢慢的把纸条展开,看着上面十分立体的图画,崔冶怔了一下。
还是跟上次那个猪猪头一样的画风,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换成了一条胖乎乎、线条十分圆润的鲤鱼,那鲤鱼头上,也戴着一个太子冠冕。
这图画十分简单,就是一条鲤鱼奋力游在湍急的河流当中,只看这一张,崔冶就知道这画是什么意思了,但孟昔昭戳了戳他面前的空气,“看后面,后面还一张呢。”
崔冶看了看他,然后把下一张拿了上来。
第二张鲤鱼已经跳在了半空中,身边多了许多奇怪的线条,崔冶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发光的意思。
除了发光,鲤鱼的脑袋上还多了两个圆咕隆咚的犄角,这就算是化龙了。
崔冶望着这幅画,良久,他低低的笑了一声。
孟昔昭等得都快抓心挠肝了,“殿下,怎么样,喜欢吗?好看吗?”
摸着那只胖鲤鱼上可爱的线条,崔冶点点头,只是声音仍旧很低:“喜欢,好看。”
孟昔昭这才心满意足了,“那就好,不枉我画了一天,其实要是时间够,我能画十几张呢,这样拿到一起翻开,殿下你会发现,这图画好像是动起来的。”
说着,孟昔昭又开始天马行空,他好奇的问:“殿下,你说我能不能刊印一些这种图画书,如此别致的画风,一定很受百姓欢迎吧。”
会动的图画书,肯定是受欢迎的,但这别具一格的画风,估计就只有崔冶能欣赏了。
在这个时代,眼睛不跟着脑子一起出点问题,还真没法对
() 孟昔昭的作品大夸特夸。
崔冶把画收起来(),抬起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十分认真的看着孟昔昭:“二郎总说我对你好,其实,一直以来更多的,都是你对我好。”
孟昔昭被他弄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殿下,只是两张不入流的画而已。”
用不着这么真情实感的,这种画,他能画一万张都不重样呢。
崔冶却摇了摇头:“不入流,却入我心。”
孟昔昭:“……”
咋又开始黏黏糊糊了呢。
孟昔昭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他真诚,这会搞得他忘掉一切,什么都做不下去。
好好的椅子,此时却像长了针一样,让孟昔昭整个人都坐立难安起来,但是不说句什么,那崔冶就下不来台了。
过了好一会儿,孟昔昭才嗫嚅着道:“殿下……”
至于后面,就没词了。
崔冶看着他这个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模样,会心一笑,替他解了围。
孟昔昭松了口气,崔冶的心里,却更加涩然。
心怀贪念,才能张口就来,心无一物,就会像孟昔昭刚刚的反应一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啊,也不是崔冶想要黏黏糊糊,他对着郁浮岚和张硕恭,就说不出这种话,说到底,还是面对的人不同罢了。
感觉再想下去,今日他还不一定会说出什么来,抬起头,他对孟昔昭笑了笑:“听说,二郎要娶妻了?”
孟昔昭:“……”
你在我家安监控了?
他很是震惊:“殿下这么快就知道了?”
崔冶继续笑,就是这笑看起来有点勉强:“整个应天府都传遍了。”
孟昔昭:“……才两天,就整个应天府都传遍了?!”
他娘的办事效率也太高了吧!
还开什么铺子,直接当舆论操纵大师多好啊。
嘴角一抽,孟昔昭整个人都看着烦躁起来:“殿下别听外面的人胡说,没有的事。”
崔冶愣了愣:“没有?”
孟昔昭的脸色也有点苦:“是啊,是我阿娘自作主张,也不知道是不是别人跟她说了什么,非要给我安排亲事,可我——我早就不肖想这种事了,娶什么亲,依我看,自己过一辈子就挺好,不知道殿下听过一句话没有,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镇国!”
崔冶:“…………”
恕他直言,没听过。
呆呆的看着孟昔昭此时堪称矢志不渝的神情,崔冶的心里,突然克制不住的感到窃喜。
孟昔昭不再娶亲,只一个人过一辈子,而他,也不会娶亲,也是一个人过一辈子,这四舍五入,不就等于他们互相扶持一辈子吗?
崔冶的算数水平,哪怕祖冲之来了都要对他甘拜下风。
而这个时候,崔冶一时激动,竟然就这样握住了孟昔昭的手:“二郎,你说的可当真?”
孟昔昭愣住。
额,当不当
() 真的,你干嘛露出一副狂喜的模样?
崔冶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表情过于外露了,他僵了僵,赶紧收敛起来,换上一副担忧的模样:“我只是怕你日后后悔。”
孟昔昭眨眨眼,没发现崔冶神情中的异样,他这才回答:“不会的,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我的正缘,必须有和我相契的灵魂,但这天下里,能理解我的人,一个都没有,所以,我肯定是不会成亲的。”
崔冶:“……”
这大起大落的,他有点遭不住了。
他连忙问:“二郎为何如此笃定?”
不就是理解你吗?这有什么难的,我就能做到啊!
孟昔昭觉得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干脆,他就不解释了,“殿下就当我是吹毛求疵吧。”
说完,他一脸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崔冶又不能逼他,只好说起了别的。
等孟昔昭从这里离开,郁浮岚立刻进去看他家殿下恢复没有,就这么打眼一看,精神好像比之前好了许多,可这脸色……怎么比之前更凝重了呢???
郁都头百思不得其解。
*
腊月三十,除夕的白天,文武百官全部捯饬好了,来到皇宫,准备拜见天寿帝。
这天连孟夫人都不能闲着,她是诰命夫人,也得乖乖爬起来,去后宫拜贺,不过后宫没有皇后,也没太后,连之前代理了两年的林贤妃,如今都被赶出应天府了,所以这回接见各位夫人的,是后宫里的一位老太妃。
老太妃今年都五十多了,在哪个地方都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如今还得辛辛苦苦的出来,帮天寿帝接见女眷。
唉,这也没办法,谁让贵妃之位悬空,贤妃又流放了,淑妃几个月前没了,德妃又早早的就开始守活寡,根本没法主事。
大家现在都不想天寿帝能再立一个皇后的事了,那皇后的位置,肯定是要留着给甘贵妃当牌位,但是,至少你也得把几个妃位都填满了吧,不然你看看这,多耽误事啊。
前朝还好,主要是后宫因为见了这一幕,开始频繁的动心思了,而前朝的百官们,此时还在挨个的念吉祥话。
孟昔昭如今四品了,不用再站在最末尾的位置,但也好不到哪去,估计等排到他,还得半个时辰以后。
他正在强忍着不打呵欠,而这时候,一个内侍突然冲进大殿。
跪在大殿中后部的位置,也正好就是孟昔昭站的这个位置上。
前面官员的吉祥话就这么被打断,而那个内侍一脸激动的抬起头,对天寿帝说:“陛下!大好的消息,大好的消息啊!丁将军带兵一鼓作气,攻破洪州城门,把南诏蛮子全都赶出去了!陛下,洪州收复了!”
听到这么一番话,文武百官均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哗的一声,全都转过身,对天寿帝连连拱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天佑大齐啊!”
孟昔昭也跟着人群一起行动,只是期间,他悄悄的抬起眼,看向上面的天
寿帝。
果不其然,他已经高兴的不行了,像个一百五十斤的孩子一样,一个劲的拍着龙椅,大声说好,还让秦非芒去赏那个报信的内侍。
内侍惊喜的跪下谢恩,孟昔昭却瞥了他一眼。
这种喜报,向来都是主将派自己的亲信回来报信,怎么可能轮到这样一个小小内侍进来报喜呢,估计是他想自己领赏,在宫门外,就把丁醇的人拦下了。
罢了,这种时候,他最好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不然,让天寿帝觉得他扫兴了,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内侍、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将士,全都得倒霉。
有了这么一则好消息,天寿帝接下来的兴致更高了,原本他听一个时辰就要耐心告罄,今天愣是坐着听了两个时辰,孟昔昭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腿都不会打弯了。
还是孟旧玉比较有经验,上了马车,就教他怎么按摩,没一会儿,这腿就恢复自如了。
腊月三十要进宫,大年初一照样还得进宫,不过这天不用说吉祥话,跟着皇帝一起去祭祀就行了。
依然是百无聊赖的一天,孟昔昭以为他还是要就这么站到出宫,谁知道在天寿帝说结束语的时候,让他听到了一个十分惊讶的消息。
天寿帝觉得除夕夜收到捷报,是个大好特好的消息,代表着来年都会一切顺利,而作为这一切的大功臣——洪州,他准备给这个地方升一级,顺便改个更加吉利的名字,以后,就由州变府,称为隆兴府了。
孟昔昭:“…………”
打了胜仗,不升人,反而升地。
真不愧是你,夭寿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