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言忱睡得晚, 约莫丑时便醒了,天色未亮,他只强迫自己阖眼、继续睡去。
片刻, 只觉得眼睛才阖上,便又被叫醒。
“辛哥哥, 快些起来!”
裘荀生虽才16岁, 个子倒是极高,他站在架子床边, 窗棂洒下的日光便被挡住了, 只隐约看见少年那模糊的身形。
或许才醒来,不大清醒, 辛言忱的脑海突的闪过昨天进城时听见的话。
“听闻青州男子多身段婀娜,行走若修竹, 便是上佳。”
当时觉得荒谬,现在看来, 此话也不无道理。
他坐起身,果不其然看见了桌上的饭食,碟子空了许多,裘荀生有些心虚:“饭食来得早, 我便先用了些。”
本以为辛言忱不会计较,谁料他竟笑道:“你这肚子, 也不知吃得饭食都去哪了。”
裘荀生没在意,笑嘻嘻的:“今天就要选秀了, 当然要吃饱啊, 省的在陛下面前晕倒,岂不成了御前失仪?”
“辛哥哥,那红豆糕, 我就再吃一块咯。”
辛言忱无奈摇头,若是旁人听见他的话,要么自得于自己的身材,要么觉得他话里藏针,唯独裘荀生,只想着那几碟子吃食。
可也正是这般性格,才让辛言忱觉得自在。
裘荀生性情单纯,辛言忱将其看做弟弟,比起辛言筠,因着没有那层后爹的关系,又更为亲近几分。
余生在这宫中,想必再也遇不见这般挚友了。
转念一想,在这宫中的几十年,能有一挚友,也是一大幸。
辛言忱端起一碗粥,慢慢喝着,这小小的一碗粥,仔细看去,碗中竟有不下10种食材,怪道如此鲜美。
裘荀生单手托腮,等在一旁,时不时地望着窗外,见其他秀男纷纷出门,便也催促起来:“快些快些。”
辛言忱只睡了一两个时辰,本就不饿,便放下了碗筷。
在最后一轮阅选环节前,秀男须得经过礼仪、才艺、验身三轮,由宫侍协助公公进行。
环节冗杂,辛言忱却并不是太担心裘荀生。
一来,他的颜色极佳,只要有眼睛便能看见,即便有那小心眼的宫侍也不敢擅自剔除。
毕竟有这么一张脸,即便落选了,焉知他日没有再起之日?倒是给自己招麻烦了。
二来么,则是后宫急需充盈,想必条件都会宽松许多。
至于最后一点同理,后宫人少,陛下年轻、君后尚在,估摸着不会有那一手遮天的宠侍在,自然也无法插手选秀,刻意剔除年轻貌美的男子。
*
容贞殿外,早有宫侍等待,见人齐了,便将他们领到了一处宫殿,随即前往不同的房间。
辛言忱也和裘荀生分了开来。
礼仪,看的是秀男们走路的姿态、说话的音调、乃至微笑的弧度。
辛言忱4岁被接回辛府,徐玉修虽有私心,面上却一贯做得好,该请的教养师傅一个不落,这一项自然很轻易地过关,更是得到甲等的评价。
负责考核的公公忍不住点头:“青州男子的身段,名副其实。”
一大早的,都不知道批了几个甲等了。
第二关是才艺,辛言忱选了个中规中矩的抚琴,得了乙等。
随即是验身,岚朝男子,出生后会在掌心点一枚红痣,染料由特殊药材制成,水洗不去、药消不掉,若是破了身,那红痣自会散去。
这一关,主要由经验丰富的公公们检验,红痣是否能够消去。
染料由朝廷把控,民间或许有男子能够以假乱真,但这些公公们,自然是有检测的秘法的。
没有家族想被治个欺君之罪,因此,验身这一关基本没有筛下男子。
一切结束后,已经是午时一刻,辛言忱得到一个香囊,有修竹绣在上面,这便是参加最终面试的凭证了。
他粗略扫了一眼,得到两个甲等、一甲一乙的男子,都能被留下。得到两个乙等,便只能被筛掉了。
当然,辛言忱清楚,即便得了丙等,他还是能够得到香囊。
前三关并不难,有些家世出众的公子多使些银子,原本的丙等就成了乙等。最难的,还数最后一关面试。
毕竟......那可是由女帝、君后、福太贵君一同到场的最终抉择。
辛言忱缓慢走回容贞殿,混在大批秀男之中,并不显得起眼。
他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也缓慢地梳理了接下来的流程。
未时一到,他们便会被带到御花园,参与最终的选秀。
留的时间不多,只够用个午膳,换身衣服罢了。
回到容贞殿,裘荀生立刻迎上来:“辛哥哥,你通过了吗?”
他脸上带着笑意,很显然是通过了。
辛言忱递过香囊,裘荀生也拿出自己的,比划了一下,发现连绣的花样都一样,顿时有些嘀咕。
“还以为是夸我如修竹呢,哪知人人都有。”
很快午膳送到,他也没心思多想了。
饭后,辛言忱拿出自己的衣裳,他虽比裘荀生大2岁,但两人身形相差不大,家里准备的那些精巧衣裳,也算有了用处。
在辛府常年耳濡目染之下,辛言忱眼光不错。
他皮肤白,穿什么颜色都不出错,便选了件青衫,裘荀生不如他白,却独带一股妖气,灵动若狐,宝蓝色正正好。
两人模样都不错,便不必涂脂抹粉了,反倒污了容颜。
选定相应的首饰后,便齐活了。
裘荀生照着铜镜,没在意自己的容貌,反倒有些小心地摸着头顶的玉钗:“辛哥哥,这上好的首饰,你就送我了?”
见辛言忱点头,他像下定决心一般:“你放心,他日我若富贵,必会拉拔你。”
辛言忱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他无意圣恩,只是隔墙有耳,不太方便谈这些事,便也没有告诉裘荀生。
左右他能替裘荀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余下的路,便该他自己走了。
顿了顿,辛言忱越过首饰盒最上方那清透的羊脂玉,只挑了最简单的一支素簪。
不出头,不拔尖,后宫的生存之道,也是他所愿。
*
未时三刻。
辛言忱和裘荀生到达御花园,有宫侍守在外面,将香囊交上去后,便被放了进去。
比起上午的三轮,此刻人数更少,也更为安静。
他们站得远,却能听见宫侍那尖尖的唱声:“正四品尚书右丞之子......觐见!”
四个男子一排,走到了御花园前方。
远远地,辛言忱看不清醒,只觉得四个男子的身影小得可怜,他前方排着的秀男们,又密集得吓人。
很快,四人退了出来,又开始宣下一批。
直到四人经过,辛言忱才看见,其中三位都攥着一朵绢帛做的牡丹。唯独一位,腰间又佩上了香囊。
香囊,便是被最终选中了。
得到牡丹花的男子们,和佩着香囊的男子,神情天差地别,喜意明显、失落也尤为突出。
辛言忱忍不住蹙眉,分明也是高门公子,怎的那般沉不住气?
念头一闪即逝,他粗略扫一眼,有一位攥着牡丹花的男子,分明是其中最为漂亮的,竟也没被选中。
不知是女帝审美有异,还是并不看重男子容貌。
思索间,有宫侍走来,唤他与其他三名男子同站一排。
看见辛言忱,其余三人眼底有些戒备,毕竟在圣人眼底下,倒是不敢喧闹,却也显得更为冷漠。
四人站在一排,一同经受打量,和容貌身段更为优秀的男子站在一起,自然成了劣势。
原本中上的容颜,也会被衬成下等。
左右前面还有不少人,辛言忱索性打量起了御花园的景色。
帝后歇在一处亭子里,附近假山便有些多,二月天气渐暖,报春花、梅花皆已开放,在这微暖的午后,别有情致。
辛言忱刻意忽略心底的一丝紧张。
他想,心底既无所求,便也不必生惧。
这样一想,果然好多了。
*
辛言忱的位次越发靠前,他不再打量风景,而是垂眸,专注地望着脚下的地。
约莫又是一盏茶的功夫。
辛言忱只听宫侍在耳畔唱道:“从六品青州长史之子,辛言忱觐见!”
余下的还有其余三人的名字。
真到了这一刻,辛言忱反而沉静下来,待唱声落下,他便走上前,按照学的规矩,恭敬行礼,再跪了下来。
其余三人也很快反应过来,收回心神,一同上前。
真的走到这个位置,凉亭便极近了,假山也逐渐远去,那最上方的几道人影,抬头便能看见。
辛言忱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他知道,在这宫中即便长了眼睛,没有允许,便叫窥探圣颜。
跪下后,时间似乎变得漫长起来。
只听上方几道声音传来。
“青州?倒是好地方。”
“父亲喜欢?”
“当然,自16岁入宫以后,便一直看着这红墙,只听说青州的风景极美。”
辛言忱知道,这便是福太贵君了,也是后爹辗转求的人脉。
至于回话的男声,约莫便是当今君后,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之子盛怀景。
片刻,君后问道:“辛家公子,你与父亲介绍一番青州风光可好。”
这君后.....倒是颇为和蔼,嗓音低沉,却无丝毫恶意。
“是言忱的荣幸。”
辛言忱只分心了一秒,便依言回道:“青州山多,比京城略暖,现下二月一过,山便绿了,倒是和京城一般。”
他的回答只能说中规中矩,并未介绍青州的名山大川,言语简朴,好似只是最寻常的闺阁男子。无人知晓他喜读游记,对青州各地知晓甚多。
其余三人面朝地面,眼底都有了明显的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