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碧风长歌(四)(2 / 2)

先是往姜重山的方向侧了下头,他看不见,动作也只是下意识,但能听出来,姜重山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他是极力地将他变成真正家人,做他的儿子,做姜眠的哥哥。这里面,有对他的照顾,也有对她的私心。

宴云笺低头,唇角弯起很浅弧度。胸腔里那颗心既暖且疼,吃了太通透的亏,却倒也觉得庆幸。

他的僵硬都是隐忍到深不见底的,姜眠没看出来:“那以后我就叫你阿笺哥哥,其实早就该改口的,是我叫着叫着就给忘了。”

她声音软甜,恰到好处的亲近不带任何绮思,宴云笺缓下那口气,唇角愈发弯翘微笑起来。

“好。”

为着她这一声哥哥,他愿意碎骨沥血,肝胆涂地。

能做她的兄长,已经是他此生最大的福分了。

姜重山在一旁看着。宴云笺几不可察的神色变化被他收进眼底,心中暗叹,却也没什么可说的。

转头向姜眠:“阿眠,你真的……没关系么?”

又说:“你便是任性些、娇纵些也好,爹爹不觉得有什么,只怕你太懂事委屈自己。”

姜眠听的明白:“我不委屈,爹爹,顾越再好,也没有自己家人重要啊。”

姜重山心下又是一软。

他侧身,拍了拍宴云笺肩膀:“你们早去早回。”

他们二人共乘了一辆马车,原本宴云笺是不同意的,被姜眠扯着袖子拽上去了。

他在她面前一向没什么胜利可言,进了马车后,便端坐于离姜眠最远的一角。

实在是君子端方到有点可爱,姜眠看他这样,知道自己不先与他说话,他是绝对不会随意搭讪,便先开口道:

“阿笺哥哥,一会去顾府你会紧张吗?”

“不会。”

和她坐在一起比较紧张。

“爹爹是完全将府中的事物一并交给你打理了么?我看大哥这几天都在闭关研习兵法。”

“嗯。”

“那你累不累?要记的东西是不是特别多?”

“不会,我不累。”虽然说的少,但宴云笺答的认真又温柔。

“唔……”姜眠想了想,“那你有没有想好自己在外行走时的名字?”

“还没。”

“啊??”

姜眠一下就坐不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还没有想好,那一会儿,要是有人问起怎么办?”

这是很重要的事?

宴云笺着实愣了一下。

在他看来,他确实有许多重要的事,比如他自己肩负的责任,比如姜重山交给他的事务,比如朝局风云,权力倾轧,大到一个世家的崛起倾颓,

小到一本账册,一项开支,多少事情都比他的一个名字重要的多。

“这……很重要么?”宴云笺思量着说道,“我是想到时随口说一个便是了。”

他对此没什么特别打算,一个名字而已,也不拘什么,转瞬间便能说出无数。

“当然重要啊。”

姜眠撇撇嘴:“你觉得不重要,是因为你把太多事情放在自己喜恶之前。”

宴云笺手指一缩,像被烫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个名字,看上去微不足道,可也得是你喜欢的呀。阿笺哥哥,以后不能只是我们待你好,你自己也要学会对自己好才是。”

姜眠掰着手指头说:“你看,是因为你才识渊博,就算被人问了名字,你也能张口就说出一个,但这样不是对自己很随便吗?那你看我,我才疏学浅,若是让我突然说出一个名字,我也只能想到张三李四,或者王二狗,如果最后我就被大家叫做王二狗,那我多难受。”

原本宴云笺听的眉目柔和,到最后没忍住侧头笑出声来。

他侧对着她,好看的眉眼和高挺鼻梁配上这副颠倒众生的笑容,简直叫画中仙也黯然失色。

姜眠被他纯粹坦荡的笑意感染到,也笑了:“现在还有时间,你想一个嘛。”

宴云笺搓了搓手指,难得有些窘迫,若说随便取一个,那怎样都无所谓,但要说喜欢的……他轻声道:“其实……”

“什么?直说。”

对她,他有不加掩饰的信任:“其实乌昭和族人有自己的语言,我的名字译作乌语,便是乌烈。若叫乌烈,可以么?”

姜眠立刻道:“当然可以呀,只要你喜欢。那就这样定了。”

“也不好这样定下,还未告知义父。”

“我保证,爹爹不会在意的。”

宴云笺又笑,这回不是方才舒朗明快的笑,而是眉眼微弯,有点孩子气的欣慰欢喜。

姜眠看着,有什么就说什么:“阿笺哥哥,你长得真好看,笑的时候最好看了。”

宴云笺忍了片刻才将心中涌动的情绪压下去:“姑娘姿容才当是世无其右。”

“你这就是在哄我了。”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开心,姜眠也知道,从他们初见到现在,他哪里见过她的容貌?

宴云笺只是低眉一笑。

相由心生。无论她五官如何,她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

“……咦?不对哎,你怎么还叫我姑娘,难道不该叫阿眠吗?”姜眠忽然反应过来。

“我……”

宴云笺轻声:“如此称呼,实在失礼。”

姜重山只纠正了姜眠对他的称呼,却并未向他提出任何意见。然而就算没有这一层,他也不配。

姜眠道:“不会失礼啊,我们都已经是一家人了,我叫你哥哥你还叫我姑娘,那多奇怪。你本来就该叫我阿眠,要不生分。”

“你唤一次,我听听。”

她实在是让人很难抗拒的

姑娘,即便她语气这样软糯,毫无攻击性,却叫人无从抵抗。

宴云笺启唇半晌。

“我……”

姜眠屏住呼吸等着呢,等半天却是这结果:“我什么我,叫我名字啊。”

宴云笺艰难道:“……阿眠。”这两个字被他念的,几乎都听不见了。

姜眠笑眯眯的:“以后就都这样唤我,不许再改回去了。”

“嗯。”他低声。

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他心神与方寸皆乱,谁能想到,只是一个名字而已,竟能将他心绪撩拨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宴云笺静静侧过脸,在姜眠看不见的角度,纤长睫羽微垂,薄唇启了又合。

阿眠,阿眠。

他无声念,让这二字偷偷缠绵唇齿,稍缓心中苦苦压抑的隐秘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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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顾府门前,他二人并肩前行,上过台阶后宴云笺先于姜眠半个身位,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

门口有一年轻的管家接待,宴云笺报过家门,将备下的贺礼交到他手上,寒暄两句后正打算拱手告辞,忽然府里急匆匆走出来个人。

“二位贵客稍等,”他挥着手,出门抱拳揖礼,“小人姓聂,是府上的总管。您二位是姜家来的贵客,怎能照顾不周让二位这样走了,快快请进。”

宴云笺面上也挂着丝笑,得体且从容:“感念盛情,但府中事物繁重,还望体谅。”

姜眠看着他,心中有点欣慰,她早就发现一件事,宴云笺似乎只有面对她,或者他们家时,才会将姿态放的很低,只剩一腔坦率的拙诚。

但除他们之外,无论他面对谁,即便做出谦逊恭谨的姿态,骨子中矜贵气度是天生的。

聂管家为难道:“只是留下来用膳,绝不耽误公子太多时间。更何姜小姑娘也到了,是贵客,怎能连大门都未进。”

姜眠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扯了下宴云笺衣袖。

她真怕他答应。

什么都好,但就是今天顾夫人的寿宴,不行。

这个地方,今晚宴云笺绝不能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