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训确实开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
入军自不必说,兵权才是周行训的立身之本,那是他真正的嫡系心腹。如今天下未定、战事不歇,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又有周行训亲自关照,未来必定是一片坦途。
而另一条路、靠家世入仕,这是最平稳也最无波澜的选择。
世家绵延了这么久,就算周行训确实表露了想动他们的态度,这也绝非一朝一夕、甚至一代一朝之功,在可预见的未来里,世族仍旧会在朝堂上占据相当大的话语权,郑淳出身郑氏、又有周行训亲口说的照拂,可谓前途无忧。
至于最后的“学馆”,那就更微妙一点:这是一场豪赌。
周行训没说得太明白,但是卢皎月也清楚,这是他想要培养起来、打算对抗世家的刀。走这条路,若是成,那就是帝王心腹重臣,甚至有可能青史留名;就算败了,郑淳身上的世家子身份,也足以让他全身而退。
除了最后那个需要搏一把的赌,其余两个都可以说是登天路了。
周行训非但一次全给了,还由着人自行选择:这是皇帝追着喂饭吃啊!
卢皎月一直知道周行训对“自己人”很大方,但是大方到这种程度还是她没想到的。
注意到卢皎月那满是疑虑的表情,周行训僵硬地往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别扭的笑,“阿嫦你放心,朕知道郑氏当年对你的收留之恩,你这些年在郑家也必定受了表兄不少照拂。就算为报这些恩情,朕也会善待他的。”
这表情太怪了,卢皎月甚至都没能第一时间关注他说话的内容,而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没事吧?”
周行训愣了一下,神情微微缓和。
脸上虽然还有点僵硬,但是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
“我没事。”他这么说着,又略微停顿了下,“阿嫦,我从来说到做到。你可去问问他,问他愿意选哪一个。”
卢皎月迟疑着:“……好。”
她倒不是迟疑周行训开的条件。这人是真的很大方,之前那个离谱的“同平章事”,卢皎月都确定自己一点头的,周行训都能给安排上。
但是他这次的许诺过于靠谱了。
靠谱中透着一丝丝诡异……
卢皎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没什么别的要和我说的吗?”
这人到底闯了什么祸,也好让她有点心理准备啊!
周行训似乎怔了一下。
“没有了。”他摇摇头,“阿嫦你放心,我……”不是计较过去的人。
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
他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儿计较的……也或许不止一点。
表情飞快变化了一会儿,他正了正脸色,严肃道,“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卢皎月:“……”
所以这人果然干了什么吧?根本没法放心啊!
卢皎月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周行训到底闯下了什么祸。
马府女眷那边还有不少事处理,卢皎月被临时叫了走。
周行训一副“真的没事了”的真诚表情目送卢皎月离开。
但是等人一走,他就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往桌子上一趴,心底默念:不能心怀芥蒂不能心怀芥蒂不能……
“咔嚓——”
周行训愣愣地看着被自己生生掰下来的桌子边,那勉强维持平静的表情终于控制不住地产生了些微变形。
片刻,他使劲磨了下牙,愤愤地捶了一下桌——
他就是很介意啊!
非常、特别、极其地介意!
阿嫦居然还那么紧张那个人。
好气啊!特别气!!
*
战后的事情本就繁杂,一场临时的相亲更是让人手忙脚乱的,一直到大军开拔前几日,卢皎月才终于抽出时间来去看了看郑淳,也顺便把周行训那天的话转述了。
这没什么可避讳的,这会儿的当官就是靠走关系,要是没能上下打点好,本来有的官都可能丢了。
郑淳听得微愣,颔首:“嫦君为我费心了。”
他抿了抿唇,努力不显露出别的情绪。心上人不得宠爱担心她过得不好,但是得帝王宠幸却又让人心底酸涩……
卢皎月也算是看着郑淳长大的,这会儿一看对方的表情就觉出他情绪不对,不由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
郑淳忙敛下那多余的情绪,“不,没什么。”
能让那人开出这种条件,嫦君定然极受爱重。这是好事,值得高兴的好事。
但他顿了下,却是开口,“嫦君为我这般费心,我本该领受好意,只是这些都非我的志向,辜负了嫦君这番心意,我心中实在有愧。”
卢皎月:?
她看着郑淳,不确定地问:“谧回,你不想做官吗?”
她当然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想当官,但是对这个时代的世家子来说,出仕属于家族安排中的常规选择,郑淳对此并不抗拒——他一向属于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模板,在这上面也不例外。
对着卢皎月的疑惑,郑淳略微沉默了一下。
治学、经营名声、入朝为官……如果没有这诸多事情发生,这确实是他预见的人生轨迹,但是这世上却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缓声:“嫦君自幼怜悯孤苦,我知嫦君心善,却只是于肤浅之处感之、无法深察,只厚待些家仆,就当自己做得足了。这次游学在外,见多了民生多艰,总算有所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