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的情况不可能一直瞒下去,文苑的情况终究还是为外界所知,一同被知晓的还有一份“指婚五皇子和高平郡主”的旨意。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通常需要几个月乃至一年以上的六礼的仪程,在所谓的“皇命”之下极其仓促地在数日之内完成。
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异样,但是在很多时候,朝臣们总是会集体装瞎。
……
在那之后的数日,太医还是没能吊住成帝的那口气。
皇帝驾崩,而一同病逝的,还有幽禁在大理寺、听候发落的前太子。
谋反当然是大逆不道,但曾经的太子之尊不可能当街斩首,他也只能是“病逝”。
在以日易月的短暂守孝期过后,新帝却是避开众臣子,只带了寥寥数位亲随,到了京郊一座不起眼的别庄。
院中人急急忙忙出来迎接,但是迎接贵人的恭敬之余,面上却露出了些惶恐的难色,“主家,不是我等有意怠慢,实在是那位……不受啊。”
梁涣神色不变,“我去看看。”
那仆从脸上的难色更甚,但是终究不敢拦人,只放任梁涣进了屋。
明明是大白天的,这屋子却门窗紧闭,一片昏暗。
因为梁涣推门进来的动作,屋里一下子亮了许多,地上仰躺着的青年受到这光线刺激,眼睛应激地淌出泪来。开门间的那点光照亮了面容,这人竟和本来病逝的先太子长了同样的五官。可他实在是太瘦了,脸上的皮肉薄薄的一层覆盖在面骨上,清晰的显露了脸颊处的凹陷,看起来都有些恐怖。
梁涣恍若未觉,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对方的身侧。
门在他身后关上,屋内又重新恢复了昏暗,地上的那人明显更适应这样的光线,眯着眼辨认了许久,才虚着声以气音道了句,“七弟。”
顿了一下,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低道:“陛下。”
他似乎是想起身行个礼,但是因为手脚没有力气、原地挣了两下,也只是从仰躺变成了靠着梁柱半撑了上身,虚弱开口:“陛下何必为我这个罪人做这些?我弑君弑父,早该去下面向父皇谢罪了。”
梁涣垂眸看着对方,轻声问:“太子兄长想要寻死?”
对面的人一时沉默,不知是因为这个此时此刻显得刺耳的称呼,还是对方的问题。
但他也不必回答,这些日子所作所为已然给出了答案。
梁涣和他对视了一会儿L,目光落在一旁水盆上,大概是对方这会儿L的状态也无心梳洗,便让人把水放到了一旁。
梁涣过去把这盆水端了过来。
太子对他这个行为有些迷惑,但是他这会儿L也没有心力去想这么多,仍旧半靠在梁柱上,神色萎靡的看着梁涣的动作。
却不想,梁涣紧接着抬手,摁住了他的后脑、将他整张脸浸到了水里。
太子一惊,先是本能的挣扎,紧接着就不知道想到
了什么,动作逐渐停息。可是没过多一会儿L终究还是抵不住求生的本能,再度挣扎起来。
可是他那点虚弱的力道在梁涣手底下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按着他的手纹丝不动。
梁涣也确实没有动的意思,只是冷淡地看着对方挣扎,神情嘲讽。
寻死?呵。
他知道快要死了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不会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幼年时数度濒死的感觉是那么刻骨铭心,那里面甚至有一多半由他生身母亲亲自造就的,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诞生于世。
但他还是想活下去。
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手下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弱,但是梁涣仍旧没有把手移开。
幽深的碧眸中是晦涩不明的情绪,梁涣不期然地想,或许让他死在这里也不错。
这个人总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然后轻慢的将之推出去。
成帝的偏爱如是,太子的继承人位置如是,就连同阿姊的婚事都是如此,现在他连命都不想要了……
又过了几息的时间,觉得摁着的人渐渐不动了,梁涣终究还是揪着人的后脖领子,把他掀到了一边。
这人还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他手里。
不然阿姊该对他有怨了。
太子侧偏着身体呛了几口水,然后伏在原地胸腔剧烈的起伏,呼吸声大到仿佛有人在拉着风箱。
“铛——”的一声。
梁涣扔了柄匕首在地上,他垂眸看着地上瘫软的人,淡淡道:“兄长自选吧。”
*
从那间昏暗的屋子里走出去,户外的光线让人不适地眯了眯眼睛,但梁涣此刻的心情却算得上平静。
帝王的那虚无缥缈的偏爱,他早就不再希求,继承人的位置,他也可以自己拿到,阿姊的婚事,现在也是他的了。
至于屋里那条丧家之犬?
既然阿姊想,他也不吝于留对方一条性命。
看着迎上来的人,梁涣语气平静地吩咐,“给他送点饭进去。”
那侍从却面露难色,“主家有所不知,非是我等不送,实在是……”里面的那个人他不吃啊!
梁涣:“他会吃的。”
太子还没有那个自戕的能耐。
他要是真下得去手,这会儿L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