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萧萧瑟瑟,小的那株槐树身在寒风中,洌洌冷气吹,单薄瘦弱的小槐树落光了叶子,此时连枝条也尽数折断,残余身躯,俱依靠着大槐树,瑟瑟活下去。
温丽妃身上的符咒余威犹在,倚窗咳血。
当傅惊尘的剑架在她脖子上时,她面容伤感。
过了许久,才轻声告诉他,那雪夜中,玄武山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温丽妃和温华君的矛盾,是自小便有的。
她们本是一母同胞,温华君稍大些,性格温柔,而温丽妃,自娘胎中便气血不足,小时候又常常生病,身体不适,连带着她也常常啼哭,脾气也因病痛而不好。
父母便偏疼温华君多一些。
仅仅是偏心,倒也无妨。
温华君心疼幼妹,有什么好的,都先让给温丽妃。
是以,温丽妃对这个姐姐,又爱又怨,却从不到恨的地步。
因为家中,唯有温华君待她最好。
后来,家乡突发水灾,一夜之间,村子被淹没,温丽妃一家人亦苦苦等待救援。
小船终于缓缓划来,但上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深深下沉,负重有限,仅能再容纳一个孩子。
二选一的境地,父母犹豫许久,选择让温华君上船。
温丽妃命大,侥幸不曾死在那场水灾中,被弘光尊主救下,带回玄鸮门。
她从不曾恨过温华君,只恨父母偏心——姐姐是无辜的。
可后来,当拜入定清名下的温华君再见温丽妃时,不曾有半点姐妹情谊,直接要斩杀她。
只有温丽妃一人欢喜地迎上去,迎来的,只有姐姐毫不犹豫的大刀,要夺去她的性命。
温丽妃这才得知,自己自幼体弱多病、夜间又常见妖类的原因。
只因定清临终前卜卦,据卦象推演,终于发觉,昔日封印那妖魔时,并未完全灭了它。
那妖魔为求自保,早早已将一魄分作七份,悄悄隐入世间,待到何时机会,自然而然地会入了七位有仙缘的人体内。
这七道附着的魔气微弱,才顺利地避开了定清的觉察。
温丽妃体内便有如此一道妖魔分/身,只有□□彻底死亡,才能彻底剿灭寄居在她身体的这道妖气。
这么多年来,温华君一直执着地绞杀温丽妃,只为完成师尊遗愿。
她已经不是温丽妃记忆中温柔良善的姐姐了。
真正起杀心的那一夜,温丽妃愤怒之下,只觉姐姐无情,她也不想顾及什么姐妹情谊,故而对温华君痛下杀手。
谁知花又青会忽然出现,拦下这一招,将温华君救走,还结咒于剑,攻击温丽妃。
“就是这里,”温丽妃终于将受伤右臂展示给傅惊尘看,“我不知她用的什么咒法……虽伤在右臂,五脏六
() 腑亦被重创。”
她面色苍白:“我下意识打了她一掌。”
傅惊尘仔细检查那伤口,是火灵剑刺后的痕迹。
温丽妃没有说错。
她也的确打了青青一掌。
青青身体上有中掌的痕迹,只是傅惊尘以为是白衣派的人做的。
现在想来,是温丽妃那一掌,让她经脉受损,继而无声息地被崔谦佑带走。
傅惊尘压下杀意。
留温丽妃尚有用处。
他问:“你说,温华君拜入谁的门下?”
温丽妃咳了两口血,方轻声答:“定清,清水派那位早已仙逝的定清尊主。”
……
傅惊尘离开双生台。
风雪落满头,他缓步往居所走,脚印一深一浅。
自幼习武,后又拜在玄鸮门下,修习术法,正常情况下,雪地行走不留痕迹,亦或者深浅规整相同,唯独此刻,心乱如麻,失了稳妥,方会深浅不一。
清水派。
青青会忽然、舍命救清水派的大弟子温华君;
先前温华君砍温丽妃的刀上,有她所用的符咒;
温华君身上,亦有她的味道。
傅惊尘立在雪中,天地茫茫,他已平静地推测出全部。
青青纵使被他关起来、恐吓,也不肯说出的真相。
青青是清水派的人。
青青。
倾倾。
清水派中,那个穿破布衣服的青年男子,言笑晏晏;
他称旁人“三师姐”“五师妹”,可见他在派中排行第四;
——青青曾无意间脱口而出过一次,“四师兄”。
那青年男子桌上,散乱地放着许多话本子。
——青青经常说些古怪歪理,问她,她便理直气壮说,从话本子上看来的。
偏偏她卧室中却无一本。
青青,倾倾。
莫非金开野尾随着他和石山,同样去了清水派?
金开野进清水派后,又看到了什么?才会开始笃信青青就是倾倾?甚至还想帮着青青隐瞒身份?
清水派的温华君要斩杀温丽妃,因她体内有妖魔残留之影;
傅惊尘同样身怀此物,莫非他们派青青潜伏至此,同样要斩杀他?
不。
傅惊尘利落地排除掉这个可能性。
若是如此,青青没必要多次舍命相救。
她并不想杀他。
傅惊尘稳一稳心神,冷静地想。
叶靖鹰提到过,定清修炼两只异眼,一枚为芳初聚集残魄,另外一枚呢?莫非赠予芳初?
青青生来便有异眼,她是清水派中人,如今名义上,也是定清的徒弟。
莫非叶靖鹰的推测是真的?
前世中,青青,定清、芳初……三人之间,又有什么纠缠。
若是如此……
傅
惊尘闭一闭眼,将心中暗涌强自压下。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他如今需要找出青青的真实身份,明白她从何处而来,目的,究竟是什么。
温丽妃说,她曾看到青青抱着温华君离开;
根据时间推测,不足一株香的功夫,梁长阳又撞见她孤身一人,并无温华君踪迹。
这么短的时间内,青青必然不可能亲自送温华君去清水派,定是交给了一个她信任的、且能完全避开玄鸮门守卫、可自由来回之人。
青青究竟将温华君托付给了谁?
思忖间,只看久违的小黑,张开大翅膀,口衔一件男人衣衫,四下逡巡,左顾右盼,似在探测什么。
傅惊尘沉声叫:“小黑!”
他记得,青青同小黑签订死生契约,灵仆与主,生死相依。
为何她已然亡故,而小黑尚能活蹦乱跳?
小黑左盼右看,不见花又青,此刻听傅惊尘召唤,亦停下来。
这个话痨妖兽,一落地便开始张嘴叭叭叭,连珠炮似地,直截了当地问傅惊尘:“青青呢?你看到她去哪里了吗?外面干什么事都要钱钱钱,可愁死我了,我天天想着怎么搞钱,做人还要穿衣服,太痛苦了,把我这一身毛都给闷坏了。难怪山外山的人吃起来这么苦,我以后再也不想做人了,还是这里好,想吃谁吃谁……对了,青青最近在干什么呢?我在外面转了好大一圈,都没看到她——”
开口说话时,他口中衔着的衣服飘然落在地上。
傅惊尘弯腰捡起。
此衣服,小黑穿得时间很久,久到气息混杂,杂到傅惊尘闻也不想闻。
吸引他注意力的,是那跌落在地、翻开的袖子。
袖间,缝着一块歪歪扭扭的贴布,是个简陋的袖间小口袋。
布裁得歪歪扭扭,缝得也歪歪扭扭。
不知从哪里学的法子,一行蜈蚣脚。
做法、针脚,同青青一模一样。
傅惊尘慢慢翻查这好似出自妹妹之手的袖间口袋,翻出一张提醒的纸条——
「二师兄,青青帮你缝好啦」
这稚嫩笔迹,颇有几分她小时候的神韵。
傅惊尘死死握住这衣服,问小黑:“这件衣服,你是从何处寻得?”
“汪?”小黑挠头,“几个月前,青青让我把一个昏迷的女人送到清水派……那边有几个男的,年纪最大的那个,问我不穿衣服是有心事吗?然后又把他的外衫脱给我,说即使本钱足也需遮盖下,不穿的话容易被自卑的男人追着打……本钱是什么意思?也是钱吗?”
傅惊尘打断他:“你可曾在那里见过青青?”
“啊?她不是在玄鸮门吗?”小黑费解,“不过,我倒是在那边见过到,有个小姑娘,长得和青青小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