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安只醒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拉着陆屿然的手睡着了,他心中一块石头稍稍落地(),沉沉吁出一口气㈥()『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就着这样委屈的姿势潦草阖眼,在她身边短暂眯了会。
待天亮起,他便替她盖好被子,唤罗青山进来守着,交代好一切后离开了渊泽之地,赶路回巫山,经由巫山转向异域。
七月初五,黄昏,晚霞漫天,陆屿然带着商淮跨进异域。
进来之前,他们提前联系过灵漓,但第一程去的却是溶族领地。
异域王族类妖,有很强的领土意识,每个种族都盘踞着极大的面积,将它营造成适合自己族群居住生活的样子,因此他们经过的几个王族建筑风格,习性礼仪皆不相同
此番加急赶路,好在他们携带了奚荼给温禾安的信物,没有受到刁难。
抵达溶族之后,陆屿然先见到的不是接管了溶族,成为溶族之王的奚荼,而是灵漓身边近使。那位女使双手交叉欠身行礼,传达旨意:“奉陛下之命迎帝嗣,陛下身有要事,无法亲自前来,请帝嗣见谅。”
陆屿然和灵漓没什么交集,却很了解当权者的秉性,他道:“说吧,她此次条件是什么。”
女使抽出个半臂长的盒子,捧在掌心中,一板一眼地道:“若成,陛下要您道侣为异域清妖瘴,若不成,陛下要帝嗣的血。”
“这是我域数百年来研究妖物得来的成果,它可遏制妖气。”
“好。”
陆屿然没有犹豫,干脆得令女使都为之一愣,才将手中之物交给商淮,又奉上一枚龙鳞:“陛下之物,持它可畅行我域,帝嗣还有人要见,我等便不叨扰,这就回宫复命。”
说罢,一行人捏气成云,腾云驾雾朝西而去。
商淮没觉得异域哪里好,但对这神奇的架云之术很是眼馋,转念一想,如果温禾安这次活下来了,也是个王女,日后能将溶族当娘家回,要掌握个架云之术还不是轻而易举。
过一会,奚荼到了,两人一见,没空寒暄,立刻带着人去了自己的居所。
门一合上,奚荼问:“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样了。”
陆屿然简明扼要说了下现在的情况,直白道:“很不好。”
奚荼万万没想到温禾安体内血脉之力越来越弱竟是这个缘故,脸色极其难看,在屋里踱步:“灵漓知道这件事,她在妖血上吃过亏,虽准我二人见面,但不许我离开溶族,怕带回妖祸让惨案重现,而开启血脉之力要废九州术,回祖地洗髓,现在是肯定不行。”
“这样。”
奚荼推门出去,吩咐心腹几句,又翻箱倒柜地准备特制的琉璃瓶:“我命人去取祖地中的魇火,你带着它先走一步。魇火有温养我族血脉的效用,到了灵力与血脉之力融合的关键时刻,你让安安用上这个,能让暴动的血脉之力温顺下来,能争取一时的机会。”
“还有。”
奚荼拉开袖子,露出结实的臂膀,稍一用力,皮肉上鼓出游动的青
() 筋,而他伸出另一只手隔空抽取什么似的,渐渐的开始出汗,额头青筋搏动,慢慢还真从血肉中抽出一只扭动的小火凤,同样拍进瓶子里,塞到陆屿然手中。
不论看多少次,商淮总是会被异域一些光怪陆离的东西惊得目瞪口呆。
“溶族血亲的血脉,或许会增强一些她的力量。”
“你拿着东西先走,我把这里的事处理下。”抽出的那只火凤对奚荼应当有些影响,他抚了下额,扫了眼外面,飞快说:“灵漓对王族的把控越来越强了,甩开她的人需要一些时间,我脱身后立刻就来。”
“情况特殊,前辈无需来。”
“不行,我必须到,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日后还指望她继承我溶族王位。”
陆屿然将自己的腰牌解下给他,不再说什么,直言道:“前辈到了巫山出示此令牌,会有人护送您去该去的的地方。”
奚荼重重拍了下他的肩:“拜托你了。”
“我该做的。”
时间紧迫,陆屿然和商淮拿到东西就即刻折返九州防线,还没到呢,四方镜就先按时亮了起来。商淮见陆屿然盯着镜面看了会,面无表情地伸手点开,心中不由暗自叹息。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消息,说的都是什么,为什么每次看之前陆屿然都要站一会才点开,跟做心理建设一样。
罗青山这次留下,被陆屿然勒令一日几次事无巨细禀告温禾安的情况,而他在这方面一向做得特别好。
尚未正式融合妖血和血脉之力前,罗青山这几天都在慢慢给她加药,让她的身体能够初步接受。
但之前死在这上面的人不是白死的,这件事确实危险,她则是险上加险,因为还有个妖血从中捣乱。
反正,都不是好消息。
商淮见陆屿然放下四方镜,眉头蹙起,心中大概就有数了,他再单独去找罗青山打听情况:【怎么样了。】
【昏睡,高烧,惊厥,吐血。】
罗青山战战兢兢,他是医师,冒着天大的压力,也得如实说情况:【女君反应特别厉害,两股力量抵触融合,我刚和公子说了,这件事的成功率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低。】
还低。
那不就是死路一条么。
商淮收起四方镜,走到陆屿然身侧,低声问:“还好吗?”
说完,他就想咬自己的舌头,谁遇到这种事能好得起来。
陆屿然却只是说:“回巫山。”
有些出乎商淮的意料,他以为陆屿然会直接去渊泽之地。
而接下来的半天里,他都处于茫然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陆屿然见了族长与大长老,大长老夫人,也就是他的伯父与父母。陆屿然跟这几位见面,要看谈什么事,以及用怎样的身份,若是论各自职位,那还好说,若是讲亲情血缘,那就相当不愉悦了。
陆屿然一般不会主动见他们。
面对对自己毕恭毕敬,张口闭口称殿下的双亲,想来
谁都会不知所措。
但今日破天荒的,商淮远远看着,朦朦胧胧的,竟看到了大长老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画面,毫不夸张的说,他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怒火,族长也大为震惊,指着陆屿然说不出话来,而他的母亲白着脸愣怔在原地。
商淮心想不好,顾不得其他,赶忙往那边去要硬着头皮解围,以往每次都是由他充当给双方台阶下的角色,然而这次他才靠近,便见陆屿然弯腰略拜,只听见一截冷淡强势的尾音:“……但这本是我与它之间的事,谁都没有立场插手干预。百年来,不论为人君为人子,我自认事事尽善,无可指摘,父母若因此事认定我不忠不孝,但请随意。”
说罢,他转身出门,与商淮对视,抿唇颔首:“去神殿。”
商淮心中立刻咯噔一下,结合方才的话,意识到了什么,不详的预感直往脑门上冲。
巫山占地十分广,相当于十数个城池,族中处处另有乾坤,巫山,画仙,纸傀,族里有族,一个个秘境与结界相连,如巨大的悬浮之城伫于天,潜入海,隐于山,灵气馥郁,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光泽,美轮美奂。
神殿在巫山最深处,在巫山人眼中极为神圣,不可亵渎,自塘沽计划对神殿下手后,族中经历一波肃清查整,而今百里之内无人可进。神殿分内外殿,外殿隔断时日便有人打扫,内殿被屏障隔绝,只有陆屿然能无视一切,来去自如。
商淮本来想劝劝他,觉得太可惜了,可话到嘴边,最终憋出来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陆屿然进了内殿。
内殿横梁之上悬着彩绦,一张蒲团,一盏常年不灭的灯,走进来时感觉却尤为玄妙,像一脚踏进深不见底的纯黑漩涡,随着步伐向前,渐渐有荡漾的水声涌在耳边,陆屿然习以为常,径直走到内殿正中。
从小到大,他进过许多次神殿。
可以说,从出世起,他的命运就与神殿休息相关地绑在了一起,在这里,在他尚不知道九州有多大,人性多复杂,责任与坚守究竟为何物时,他就已经接受了自己今生不可推卸的使命。
为此流了数不尽的血,磨灭了少年人会有的骄狂恣意,鲁莽冲动,人生中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只有神殿,帝嗣之名和未来帝主之位。
还是老样子,陆屿然用纸傀术招来一张供桌,供桌上有贡果和香案,他弯腰,娴熟地点一根香,立于香案中。
烟气在眼前缭绕。
陆屿然站在原地静默,似乎能透过这层朦胧的烟看到曾在这殿中挣扎痛苦的自己,半晌,他开口:“我不要帝位了。”
“交易仍然作数,妖骸山脉我进,妖气我守,为九州,义不容辞。”
“给我一个完好的温禾安。让她摆脱妖血,活下来。”
说罢,陆屿然将手中四块十二神令也一一摆在案桌上,声音轻缓,但足够清晰,回荡在内殿之中:“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陆屿然知道帝主有力量尚存于人世,他的
血,凌枝的眼睛,中心阵线的布置,都有这股力量的手笔。
那香突然烧得又猛又急。
陆屿然明白它什么意思,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接受因此产生的一切结果。”
香断了。
陆屿然闭了下眼,离开神殿。
他们没在巫山停留,直接从巫山赶往渊泽之地,商淮这几天从渊泽之地跑到异域,又马不停蹄从异域回来,就没正儿八经休息过,他感觉自己再进空间裂隙都要吐了。
七月初十,晌午,两人终于赶回渊泽之地。
这段时间,温禾安大多数时候都昏睡着,凌枝和李逾帮不上别的忙,但出手将这周围圈了起来,结界一层接一层,围得固若金汤。陆屿然带着从异域拿回的两样东西大步走进去,问罗青山:“现在是什么情况。”
罗青山跟上他的步伐,端着个药碗边跑边说:“公子回来得正是时候,属下的药加了两回量,已经无法让女君入睡了,妖血已经在蚕食她的理智。”就算没出这个事,妖血发展也是这么个顺序,药能让她安安稳稳睡上这么段时间,已经实属不易。
“融合灵力与血脉之力的药属下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用。”
“再去检查一遍,今晚就开始。”
罗青山止步:“好。”
温禾安喝了药,吐了一场,现在正在休息,李逾和凌枝实在不能放心,就将窗户敲掉,趴在窗边看。
李逾是看,凌枝看都看不见,拿着根削得尖尖的竹竿在地面上敲得叮叮叮,铛铛铛,心情之烦闷,隔着老远都能感知到。
见陆屿然进来,两人齐齐站起身,凌枝往他身边一探手,商淮捏着她的竹竿扶住她。
“有收获没有?”
“嗯。”
陆屿然先进屋,商淮留下来说了说异域的事,略去了神殿那段,又说不出意外今夜就要开始。
凌枝和李逾都没说话,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都皱着眉。
小竹楼温馨简单,屋里没有太多杂乱的摆设,她盖着床薄被侧身睡着,陆屿然坐在床边椅子上,视线落在她乌黑发丝和雪白后颈上,这些天来回奔波,尖锐悬着的心才慢慢往回落。
温禾安睡得断续,醒来后见他就在床边,有些讶异,他这才上前仔细检查她伤势的恢复情况,确定情况不错,以三指触她额心,又抚了抚她乌发,温声问:“等会就开始,好不好?”
温禾安点头,慢吞吞地说:“我想,不然你和阿枝他们一起,在外面等我吧。”
陆屿然平静地拒绝这个提议:“不行。”
过了半个时辰,他出房间,门外罗青山将成摞的药给他,将什么时候用什么药说清楚,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到时间了一定要出来。
凌枝和李逾最后进去看温禾安。
温禾安这会精神不错,她看着凌枝的眼睛,牵牵她的手,又替她理了理辫尾,轻声问:“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凌枝慢慢抓紧她的食指,抿抿唇:“冬天。冬天渊泽之地下雪,妖眼和溺海结冰,树上会挂许多雾凇,很好看。”()
温禾安知道她想说什么,含笑说:“若是有机会,我日后陪你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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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枝歪歪头:“那你说,你一定会出来。”
温禾安摸摸她的脸,好笑地道:“我答应你,一定努力,尽全力,成不成。”
罗青山端着一碗药进来。
陆屿然看向凌枝和李逾,示意他们出去,李逾一直沉默,这几天该说的话他都说了,两人相处方式经年如此,强行扭转反而别扭,此刻喊了她一声,目光深深地告诉她:“在这世上,我就只剩一个亲人了。”
夜雨敲窗,万籁俱寂。
温禾安喝下了那碗浓稠苦涩的药汁,喝下去后的半个时辰没什么别的反应,只觉得眼皮重,昏昏欲睡,陆屿然见她实在困得不行,便只在屋里点了支灯烛,扯下帐子,揽着她合衣躺下。
后半夜,温禾安醒了,身体里的灵力在往一个从前不会流经的方向逆行,钻进神识中,寻到了才吞了帝主之力,正艰难抵御妖血的血脉之力,那是一尾长长的翅羽,燎着朵朵火炎,这两果真不可能和平相处,甫一相遇,就打得天翻地覆。
不到一会,她汗湿了后背,双肩细细颤起来,陆屿然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劲,睁眼坐起来。
“开始疼了?”
温禾安低低嗯一声,这样折腾下去,反正是睡不着,她跟打坐似的在床上曲起腿,说:“打起来了,血脉之力很蛮横,不肯让。”
她分析现在身体里乱七八糟的情况,竭力说得轻松:“想让它们顺利融合,看上去好难。”
陆屿然掌了掌她的肩:“慢慢来,不着急。”
温禾安也知道这事不能着急,两个都称王称霸惯了的存在,短时间内接受不了入侵很正常,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接下来两天,她没有擅作主张引动灵力,但随着药效的催动,两股力量开始大规模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