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到濯缨的命令之前,功德殿的四名神官便已经围在了水镜面前,用充满新奇的目光反复打量。
计都:“用这个就能看到外面的天地?”
紫炁:“嗯,星主是这么说的。”
月孛捧着脸:“还有几日才到瑶池宴呢,真希望能快点到。”
罗睺轻哼一声:“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整个仙界所有仙人的前程乃至性命都在我们手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看的?”
“不和你说,”月孛不理他的扫兴,“新任星主真好呀,人生得温柔漂亮,看上去又很可靠,还不提让我们为难的要求,难怪天道大人时隔千年,又愿意开启星门了,”
计都也颔首:
“虽说她的功德簿的确……非同寻常,但无论如何,她所做之事,终归是善多于恶,是个好人,而且,她还愿意让我们瞧瞧外面的景色,从前的星主,只希望我们在功德殿里一直待到仙陨之日……”
“哼,一直待在功德殿有什么不好?我就愿意……”
话未说完,水镜泛起波澜,四人都立刻收声,就连罗睺也火速凑到水镜前,聚精会神地等着看里面的景象。
然后就听濯缨吩咐——
去查琼华元君的天劫是什么时候。
紫炁毫无异议,立刻去办。
罗睺看了看计都,狐疑道:“她给我们这个水镜……到底是想让我们能看看外面的世界,还是为了能吩咐我们随时替她干活啊?”
没等他们想出一个结果,紫炁已经从偏殿带着查到的天劫薄返回。
“回星主,”紫炁平铺直叙地答,“须弥仙境仙人,琼华元君,仙龄八千四百九十一岁,历经三次天劫,第四次天劫原定一千年前,然而——”
水镜另一头的濯缨直视着琼华元君骇然双目,问:
“然而什么?”
“上上任星主修改了琼华元君的星图,将天劫推至万年之后。”
万年……
濯缨心中顿时一片澄明。
虽说神仙寿数漫长,但天劫永远是仙人寿数的一道坎,渡得过去就永享长生,渡不过去也会仙陨,要说与凡人不同的地方,大约就是他们能够知道自己的死期。
甚至还可以改动。
像琼华元君这样,天劫被改到了万年之后,整整一万年,她就算是躺着修行,也不可能渡不过她本该七千岁时要渡的天劫。
难怪须弥仙境这么多年,没几个仙陨的仙人。
难怪,他们如此看重九曜星宫。
琼华元君愣了好一会儿,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股寒意自脚下升起。
“……你想做什么?”
听濯缨将这些在须弥仙境也只有少数人知道的隐秘说出来,琼华元君心跳飞快,但神态持重,并未慌乱。
“即便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即便你继任了九曜星宫,天上三垣一十八星宿,你以为是你一介人族能够操控
的吗?上上一任的星主乃祖神嫡孙,才能够与天相通,有修改命宫星图的天赋。”
“你以为你是星主,就能做到和他同样的事?你以为你此刻搬出天劫薄,就能威胁我须弥仙境?”
琼华元君眯了眯眼。
“赤水濯缨,你别太狂妄了。”
濯缨与水镜中的紫炁对视一眼,确定琼华元君所言不虚之后,濯缨也仍然平静:
“琼华元君误会了,我岂止不会修改命宫星图,就连拆解星象,我也尚未参透。”
听濯缨这么说,琼华元君紧绷的情绪稍缓。
那是当然的。
会解读星图,其实只是最粗浅的一步,要说难,那还得从第一步拆解星象开始算起。
当初青溟真王何等天赋卓绝,也是花了两百年的时间,才学会拆解星象。
更别提修改命宫星图,几代九曜星宫的星主,也就只有那一位有这等才能——
“至少还需再学几个月吧。”
少女清冷淡然的面庞无甚表情,仿佛在闲话家常般随意。
“前段时日每日都抽了些空闲,将天宫藏经阁内有关拆解星象的书全都看了一遍,只是初学,手还太生,还需多加练习。”
全都看了一遍!
琼华元君与一旁的停云面露震撼。
青溟真王修行时他们有目共睹,仙界千万年来,观星论道的书何其多。
不仅多,还晦涩难记,当初青溟真王闭关百年,这才看了个囫囵,勉强记忆了下来。
然而赤水濯缨这段时间奔波人间界,她哪来那么多时间去记忆那些晦涩星象?
“不过不必担心,”濯缨抬手轻点自己的额角,眸中漾开几缕笑意,“我这个人没有别的长处,唯有过目不忘这一点值得一提,诸位放心,无论是拆解星象,还是修改命宫星图,我都会学得很快。”
她乌黑瞳仁映着琼华元君颤动的目光,轻声道:
“但愿须弥仙境诸位仙人的修行速度,也能跟得上我的学习速度,否则——”
否则什么?
琼华元君试想了一下。
等到她学会修改命宫星图,这一道道迟来的劫雷劈下——
他们须弥,还能剩下几个?
-
离开琼华元君仙府的濯缨,很快也将请柬送到了须弥仙境其余几个有资格受邀到瑶池宴的仙府。
停云也随她一道。
不知是琼华元君打了招呼,还是他自己有心缓和两方关系,蓝衣少年跟在濯缨身旁,言笑晏晏地为濯缨引荐须弥众仙。
一开始众人听闻赤水濯缨的大名,连门都不打算让她进。
又听闻是停云帝子陪着一道,这才不情不愿地开了门,而后又对他们私下里说了几句话,众仙变了脸色,看向濯缨的视线既是屈辱,又是畏惧,最后只得将请柬乖乖收下。
“送至长生帝君府的这份请柬便由我收着吧。”
他
接过最后一张帖子,在指尖转了一圈,抬眸对濯缨笑道:
“反正帝君府常年也只有我一人,濯缨公主放心,我定会前去赴宴道贺的。”
少年望向濯缨时,柔和而没有棱角的面庞噙着笑,看上去就像个温良敦厚的邻家哥哥。
濯缨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要透过他那张无攻击性的表皮,看出点别的东西,但最后也只是冷淡地微微颔首,道:
“嗯,今日有劳了。”
“诶等等——”
停云叫住了转身就要走的濯缨,有些无奈地苦笑:
“我知道你对须弥仙境的仙人不喜,不过,你这么聪明,来须弥仙境的几次应该能感觉到——我父亲虽是长生帝君,须弥仙人对我也有几分尊敬,但也只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对我本人,他们是没有放在眼里的。”
这一点濯缨确实早就发现了。
青溟真王受个伤能惊动整个须弥仙境,但当初,那位被贬下凡的神女莺楚遭难,却是帝子停云亲自出马去上清司命府以身试险。
当时停云还挨了劫火天雷三十七道,虽然不至于伤他根骨,但若真是身份尊贵,须弥怎么可能舍得让他来冒这个险?
濯缨心中千般思绪,面上却如秋水静谧。
“停云帝子有些交浅言深了,你我之间,没必要说这些。”
“当然有必要——”停云别开视线,挠挠脸,“我是觉得,纵然立场不同,但平心而论,我还挺佩服你的,真的!所以,抛开你我一人立场的场合下,我们……能不能就当朋友相处?”
少年眸光清澈,试探性地瞧着她。
以他的身份,这话说得相当卑微诚恳了,濯缨定定回望他片刻,答:
“嗯,随你。”
虽然一想到前世此人来向沉邺求娶过她,而沉邺竟然有所动摇——这一点着实令人烦心,但天后娘娘的意思是,与这些须弥仙人之间,表面上的关系还是得要维持的。
当朋友就当朋友吧。
反正真要有冲突,也不会耽误她动手。
糊弄完这位帝子之后,濯缨便回到扶桑学宫。
下界奔波了好些时日,不过仙界一日,地下一月,算起来也只耽误了几节课,濯缨回去后只花了一个时辰,就补完了仙师留下的课业。
“快快快,给我抄抄!”叶时韫如饿狼捕食般扑了上来,抄得手如鸡爪,抄得两眼发绿,“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怎么几节课没来,就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濯缨带着几本与星象有关的典籍朝外走,走之前问:
“晚上吃什么?”
“课业没赶完,我都吃不下饭。”
叶时韫可怜兮兮地抬头看她一眼。
“也就只能吃下烤鸭烧鹅狮子头红烧肉和大蹄髈了,记得加香菜,多多的香菜。”
濯缨:“……好吧。”
集贤堂内有许多仙师聚在一起喝茶闲聊,见濯缨进来,皆笑吟吟地望着她嘘寒
问暖,问她今日去须弥仙境送请柬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倒是没有。”濯缨老实交代,“不过或许得多摆几桌,须弥应该也会派不少人来。”
众仙颇为奇怪,追问下去才得知了天劫薄之事,众仙恍然大悟,激动拍着大腿道:
“——我说那些须弥仙境的仙人怎么那么容易就渡了天劫呢,原来是靠作弊啊!”
“亏我还真以为他们是血脉尊贵,有修炼秘法,每天哼哧哼哧修行生怕给我们上清丢人,没想到竟然还有此等内情……”
濯缨环顾四周,平静出声:
“所以这么多年,诸位仙师是真的没一个人怀疑过吗?”
集贤堂沉默了。
真不怪他们没怀疑过,实在是大家每日除了修行还有公务,公务做完还得排班来扶桑学宫上课。
更重要的是,谁能想到还有人能在天劫上作弊呢?
他们的想象力再狂野,也想不到这个层面上啊。
“濯缨公主手里这是《步天罡》?”
“现在濯缨公主是九曜星宫星主了,自然要在星象上多多下功夫,我们还是不要耽误她的时间——文昌星君呢?这方面文昌星君最是擅长,他来指导再合适不过,我们就不班门弄斧了。”
扯开话题的仙师们随即散去,留下文昌星君颇为尴尬地与濯缨对视。
好在濯缨并不打算为难这些老实巴交的仙人,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挑出了自己在拆解星象时遇到的数个问题,向文昌星君仔细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