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光了祭品,接下来便要灭了这个降临一半的邪婴。
仙宿女起身,僵硬地俯身行礼。
她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死后愿做春泥,守护宿北大地。”
*
幻象消散。
云昭恍惚回神,偏头望向东方敛。
他微虚视线,看着远处出神。
她心神震撼——他满足了仙宿女遗愿,把她和邪婴一道击碎,埋到宿北。
真是个……冷酷又体贴的狠人啊。
东方敛:捅了几剑才发现活尸杀不死,只好一直敲敲敲,整个震碎。过程血糊淋拉不好看,自己还吓了一跳,很没面子,就不给她看了。
云昭怔怔移开视线,望向远处,叹了口气。
宿北和平南都走完了。
庙是炸了两座,真相已然大白,却仍未找到解疫之法。
三千年前无解,三千年后依旧无解。
第四天了,她渴得好难受。
行天舟缓缓浮空,返回京都。
众人脸色都很难看。
调查大疫没能查出什么结果,太上庙却塌了两座,回去都不知道该如何交待。
沉稳如晏南天,也扶额靠在绣榻上,久久无言。
倒是张虫亮与陈楚儿L依旧斗志昂扬,稿纸用了一
() 大堆(),你一句我一句争论得热火朝天。
旁人半句也听不懂?(),但不自觉地被这勃勃生机吸引,专注地听他二人说话。
温暖暖瞥着那个面孔美丽、容光焕发的女子,暗地里把唇咬了又咬——她知道陈楚儿L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便认为对方此刻就是故意在吸引晏南天的注意。
许久,晏南天吐出一口长气,抬起指骨,敲了敲案桌。
“如今已经知晓,三千年前南君为了复活亡妻,献祭了百万香火信众,召来了邪物,引发大疫。”
众人微微点头。
“而这邪物,便附在仙宿女的尸身之上,成为她腹中胎儿L。”晏南天忽略掉不确定的部分,继续说道,“仙宿活尸不知被何人击杀,埋骨宿北。三千年来,那邪物逐渐复活,释放疫病,吸取周遭生命力。”
众人点头称是。
晏南天继续道:“半年之前,邪物遇到了某种契机,离开了埋尸地。”
云昭心头一动,蓦地抬眸。
晏南天接住了她的视线,颔首道:“我查了宿北半年以来的记录,神女林附近声势最为浩大的一次动静,莫过于湘阳敏亲自率人在林间挂银铃。”
他望着她,“不知你记不记得,南君安置妻子的那座神殿里,地面铺的就是银。”
云昭闭眸回忆。
对,她记得。
人皇提剑离开大殿之时,退避多时的阳光蓦然洒落,遍地铺满银色粼光。
她点点头,本想嗯一声,却发现喉咙已经僵木,舌根也肿大。
若不十分用力,竟连气音也发不出了。
晏南天垂眸道:“银,也许就是适合的媒介。我认为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湘阳敏意外将这个埋葬千年的邪物渡了出来。”
云昭眯起双眸。
她也觉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更有甚者,她觉得湘阳敏便是与那黄泉邪骨勾结,也不是没有可能。
试想,他是能够接触“龙髓”的人,何时下毒,何时不下毒,只在他一念之间。
陷害大哥湘阳文,再给大姐湘阳秀下毒,那湘阳家的庞大家业,岂不就落到他一个人的头上?
动机明确。
而且他就是这样的人。
湘阳敏是凶手,她一点儿L都不会感到意外!
云昭冷冷勾起唇角,心脏一时跳得飞快,一时又连续错漏好几拍。
几日不饮水,身体已经很难负荷。
她感觉自己的皮肤就像干透的石膏一样,鼻子和嘴唇一直在渗血,气道中却像是有些粘液,时不时呼吸便会带起轻微的“咕噜”声。
‘阿娘,阿娘!’她心道,‘我还能撑得住哦,你也千万千万不可以放弃!’
‘这点程度,这点程度……也不过如此!’
心底其实是隐隐发凉的,只她不愿去深想——便是找到凶手,又能怎样?
她的意识偶尔已经有些模糊,动作稍大,便
() 会一阵眼晕。
“云昭,”晏南天对她说道,“喝点水吧,打起精神来,好应对凶徒。回去之后,我大概是没办法继续陪你探案了——毁了两座太上庙,我也不知该如何向父皇解释,只能听凭父皇发落。”
云昭:“哦。”
晏南天直言:“你这样伤害自己,毫无意义。”
云昭懒声:“这世上的事,不是非得有个意义。”
她就要知道阿娘此时此刻的感受,偏要。
她就是这么倔的人,谁也劝不了。
晏南天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面前杯盏中的茶水倾入茶盘,然后把杯盏往案上一扣。
云昭懒得理他,她移开视线,望向绣榻另一侧。
两位医师的表情越来越兴奋,眼睛亮得都快要照出人影。
“有发现?”云昭问。
二人对视一眼,张虫亮示意陈楚儿L上前回话——他用词比较讲究、专业,外人反倒不容易听懂。
陈楚儿L点头道:“那一味石膏药汤,正是有防止疫病蔓延的效果,再加上神女树根,以合适的比例,便能配制出一副粉剂!”
云昭精神一振:“能解渴疫?!”
陈楚儿L摆手:“并不能。”
云昭失望皱眉。
陈楚儿L解释道:“但它也十分重要,你要知道,那染疫的尸首也是能够传染他人的,又不可能放着不管——无论虫蚁蚊蝇沾到,还是埋尸中途,都很容易引发二次疫疾。”
云昭点头:“你说得对。”
陈楚儿L道:“但只要将这个药粉洒上尸身,点燃焚化,便可以阻绝大疫继续传染。”
云昭感慨微笑:“多谢你们,二位辛苦了!”
一老一少拱手道:“应该的。”
*
还有半日抵达京都时,云昭当真有些撑不住了。
看人有了重影,头脑昏昏沉沉。
她道:“太久没睡,有点困了,我要靠一会儿L。”
众人默默起身离开四方阁,降下黑色帷幕。
东方敛笑吟吟扶她躺到他的神身腿上。他的手平置在膝盖,往他手臂上搭一个软枕,正好方便她靠头。
他骨骼硬,倚上去果然是十分坚固稳当。
“怎么样,是不是后悔没早点躺我身上?”
云昭半眯着双眼,由下往上偷瞥他那冰玉般的脸。
这个角度更像个漂亮的布袋戏男偶。
“嗯。”她低低应一声,“后悔啦。”
他大马金刀坐到矮桌上,曲一条腿,单手支颐,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
“我斩了仙宿活尸,没留意剑上沾到了活尸血,随后顺路去了楼兰海市。”
“哦!”
她先去的楼兰海市,便先入为主了——那并不是他当年的击杀顺序。
“那血,就把尸蝼蛄也变成活尸了。”他恶劣地笑道,“还记得那两个人?一个缺喉咙,
一个缺脑袋,好玩吧?”
云昭:“……好玩死了!”
他笑了一会儿L,话题天马行空地跳到了另一处。
“你爹娘偶尔有向我祈祷。”
“哦?”
“让我好好护着你。”他虚着眸子笑了笑,“这用得着他们祈祷?你要是没了,我岂不是变成鳏夫,给全天下笑话?”
云昭:“……”
他忽地凑近了些,压低嗓音,神秘道:“你娘状况比你还要好一些。”
一听这个,云昭顿时就不困了。
她激动得把手搭到他的手腕上:“说说!”
“她确实喝水无用,但是,”他露出一点牙疼的表情,“你爹嘴对嘴,给她渡真气。”
云昭惊奇:“有用?”
他一本正经点点头:“有,但不多。”
她笑起来:“啧!”
没想到爹娘一把年纪的人,还能这么肉麻。
她嘀咕道:“我都没人渡真气。”
东方敛瞥着她,心道:你可以喝水啊傻媳妇。
话到了嘴边,被他强行咽下。
他微微勾起唇角,轻飘飘道:“渡气,我可以啊。”
云昭心跳缓了两拍。
她的视线落向他那精致而薄挺的唇,脸颊不自觉氤上了一丝热意。
“你,”她问,“一个鬼,也有气?”
东方敛垮下一张帅脸:“鬼没有。真身有。”
云昭望向那个目中无人的神身:“他不会动。”
他循着她的视线,抬眸,盯住自己那张死人脸。
半晌,悻悻吐出一口鬼气:没用的东西!
他道:“……你可以自己动。”
云昭:“……”
行天舟忽然一震。
外头传来舵手的低呼:“各方注意!乱流!乱流!”
鬼神体贴地扶了她一把,连人带软枕扶高了些。
“抓我肩膀。”他公事公办道。
“哦。”
刚扶上他那宽阔坚硬的肩,鬼身便在她身后没轻没重地推了一把。
她陡然前倾,近到呼吸相闻。
鼻尖触到了他霜玉般冰冷绝美的侧颜。
她迷迷瞪瞪地想:一回生,二回熟,在水下不是有经验了吗?云昭,你是不是不行!
身体比念头转得快。
她凑上去,蓦地衔住他冰冷的唇。
因为坚硬,唇线显得异常清晰,不必用眼睛看,便能感觉到精致的弧度。
后脑勺忽然被摁住。
冰冷坚硬的手,重到不行,分不出是神身还是鬼身。
她只觉唇间微微一凉,带着薄荷云雾香味的凉气,丝丝缕缕渡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