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很多猎物。九郁在外头打猎,经常收获不菲,涮起来十分喷香飘辣。
村子里的树爷爷,兔大夫,欢娘,猪妖……都和她关系不错。昨日,莫爷爷用葡果酿了酒,还给她送了一大壶。
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平静的好日子了。
喝一口酿甜酒,她瓷白的双颊蔓上红晕,裹得暖融融的。
以前,受楚飞光影响,白茸确实觉得,人和妖兽种族不同,有天然隔阂。
但是,在云溪村居住的这段时间,白茸能感觉到的就是,确实不同。
这些妖兽都很率直,虽说其实也各有缺点,有的急性子,有的暴躁,有的冷血……但是共同特点便是直来直往,不作假,也不会戴着面具,口是心非,颠倒爱恨,或是笑着笑着忽然捅你一刀。
有时候,她甚至有点错觉,觉得比在人间时的日子好过,至少不那么孤独。觉得这种日子,永远过下去也挺不错的。
至少平静,不会撕心裂肺,大喜大悲。
只是……她看向身侧九郁。
他一旦稍微离近了,她身子还是会有些僵硬。
她被粗暴地对待过太多次,有段时间,甚至他靠近,她都会下意识瑟缩。现在依旧不习惯被男人靠太近。
九郁也注意到了。
随着一阵光芒闪过,他化回了白蛇:“这样会好些吗?”
其实她原本也有点怕蛇……但是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了。
她心里暖融融的,借着醉意,忍不住在白蛇头顶点了一下:“谢谢。”
她是真情实感的……如若不是九郁,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在妖界过得如此安宁的一日。
被她雪白纤细的手指这样在头上一碰,他尾巴尖尖都紧绷,翘起来了。
她双眸忍不住弯成了月牙:“这么害羞?”
九郁反应总是很清晰,很好懂,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也不会遮掩。
他忍不住解释:“……人身还好。”
对兽来说,人身毕竟是化形,总有些阻隔,原身感觉就直接强烈得多。而且……还没有女妖碰过他原身呢,总是会敏感一点。
白茸握着酒盏的手顿了一下,倒是忽然想起一件过了很久的往事来。
很多年前,她在漆灵山洞窟中曾捡到过一条受伤的银龙,因为情况紧急,需要给他上药。加上那时,她压根没觉得自己和他是一个种族,那条龙全身上下几乎都被她摸了一遍……只是他一直没作声,也没动弹。或许是也不太清醒吧。
如今和妖兽打交道多了,在兔大夫那里也顺便学了不少关于妖兽的基础知识,她回想起,她来回
摸过他龙角,还给他的尾部腹部都抹过药,觉得很是尴尬。
好在以后再也没见过。也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小木头,你会嫌弃我原身吗?”九郁又问。
他有什么便会直接沟通。这段时间,他好像注意到了,小木头确实不喜欢有鳞的冷血生物。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还是挺重要的。九郁后几年行走过人界,可以明显感觉到,人类对妖身的排斥,小木头说她原本是人类,九郁有点拿不准,她对他妖身的接受程度。
白茸愣了一瞬,再仔细看向白蛇。他鳞片确实很漂亮,光华四溢,身躯半点伤痕也无,修长有力。
她轻轻摇头,缓缓认真道:“不嫌弃。”
人有远近亲疏。她以后,也会学着慢慢适应,学会欣赏他的鳞片,欣赏他身躯的好看。
见九郁心情好。她忍不住也抿唇笑。
白茸身体恢复得很慢很慢,如今的内丹似乎与她不太适配,她行动起来,四肢经常还会有点木木的,不太听使唤。
她死前那几日,曾被丹鼎的邪修捅了好几剑,其中有一剑可能伤到了元神。
加上那一场火的后遗症,如今她畏寒又畏热,冬日经常咳嗽,比以前身子虚弱了太多,似乎又回到了十六岁前那种虚弱的身体状态。
她夜间咳嗽,也没对九郁说过,怕他担心。
最近莫爷爷给她削了一把木剑,她每日开始恢复剑术练习,争取想早日把修为都拿回来。
“小木头,今日天气那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欢娘早早来约她出门,“去云山采葡果去。”
他们都随着九郁叫她小木头,白茸也没有去纠正,她不想想起过去,索性干脆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她来这儿也有两月了,但是一直还没出过门。
云山很是漂亮。
她最近扎了一个纸鸢,原理和御剑飞行差不多,只是飞不很远灵力便会耗尽,远不够她去倒悬翠。
便带着欢娘试了一下,用纸鸢载她,欢娘这辈子还从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搂着她的腰,欢喜得不行。
随着欢娘指挥,白茸降落了一处宫阙遗迹边上。
这里灵力浓郁,生出的灵果品质也极佳。
虽说已过了千年,无人修葺,宫阙已有颓靡之相,但是依旧可以看出往日恢弘。
欢娘嗅觉灵敏,熟练带着她在断壁残垣中穿行,来到了正中一处温泉池。池边花架上挂着大串大串葡果。
温泉池中,一汪碧波未曾散去。
螭吻形的出水口,正在汩汩流出温热的灵泉。
她脚步不知为何顿住了,看着这池子。
欢娘回头:“据说,当年,天阙大人常与王后在这里共浴。”
白茸点了点头。如今她也开始习惯了,妖界与人界对天阙不同的态度。
欢娘又道:“天阙大人原身是龙。”语气有点压不住的艳羡。
妖界血统压制更加厉害,有的天生是龙
,有的只是一条虫,从生下来,就注定了不同。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种族,身上总有点与生俱来的傲慢。
“不过,九郁就不太一样。”欢娘说。
没有一般高阶妖兽那样与生俱来的傲慢。
白茸点了点头,认同她的话:“他确实很随和。”
她又认真对欢娘道:“但是,你也不差呀,不要妄自菲薄。你还会抓老鼠呢。”她觉得欢娘的原身很可爱,毛茸茸的,背上花纹特别好看,兔大夫也很可爱,毛茸茸的,从背后看起来胖嘟嘟,脸颊都鼓鼓的,耳朵高高竖起来。
……她果然还是个没救的毛绒控。
欢娘听着便也高兴起来:“木头,你真会说话。”
她们边聊着天,边采葡果,也不累,反而觉得很是闲适。白茸想着等今天回家了,去找树爷爷学习一下酿酒,等过冬的时候藏在地窖里,冬天的时候涮拨霞供,便可以拿一点冰镇的酒酿出来了。
云霞还没落下,宫殿对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厉声呵斥道:“谁在这?”
白茸从墙缝中看过去,对面,竟是一列银甲兵士。
欢娘弯腰:“是仙界来的人。”
“仙界?”
“嗯,这十年里,经常如此。”欢娘住在这附近,倒是也见怪不怪了。
天堑被打通之后,妖兽也可以升仙了,因此,两界不再那样水火不容,往来也多了不少。
只是,欢娘作为妖界的原住民,看到仙兵来妖界,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反感。
那一列仙兵已经过来了。
“是两只小妖。”
“胆子倒是大,没有允许,谁放你们进来的?”那仙兵拔了剑,架在她脖颈上。
这小妖面容清丽无双,一张小小的瓜子脸,肤如凝脂,只是面容有点缺乏血色,有点冰雕雪砌的气质,在妖界倒是罕见。
而且很平静,脖子上被架了剑,似乎也不怎么惊慌。
他们来天阙旧宫搜寻那半截合欢,依旧一无所获,什么都没找到,本来便心情不爽,没想到这一次,竟还在路上遇上了两个小妖。
“说起来,这小妖,怎么和沈仙君身边的韶丹仙子模样有点像。”
“不一样吧,比她丑。”
白茸安静低着眼,浓长卷翘的睫毛垂着。
倒是欢娘小声开口:“我们来这边采葡果,这儿似乎没写不允许入内吧?”
“以后别进来了,这儿马上要有主了。”一个仙兵警告道。
沈负雪和天阙的关系,在仙界就是个半公开的秘密,只是一直没有对外公开。
如今二界关系日益缓和,妖界四大家族中,水生的文鳐与镜山赤鸾鸟的族长,已经私下来天枢宫表明了态度,假以时日,四分五裂的妖界,迟早也会恢复统一。
只是见眼前这女妖表情一直这样平淡,显然丝毫不怕他们。那仙兵有些恼火,他们在妖兽面前,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哪里受得了这种忽视。那剑在她
脖颈上划出一道淡淡的血口子。
“松手。”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从大殿那边,缓步走过一个白袍佩剑的英挺仙官,苍灰色的眼,一双眼生得格外凌厉。
“过来。”他对白茸说。
“把头抬起来。”
她纤细的眉拧着,显然并不情愿。
但是看欢娘这模样,为了避免麻烦,她还是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
见她模样,他思索了一下,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韶丹的长相。
这女子虽也生得很清纯,但是身段婀娜,鸦青的发,肌肤莹白,又有点装出来的弱柳扶风模样。比起清纯的韶丹,身上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妩媚。
女妖精。
华渚皱眉。他是隼,但是很不喜欢自己的妖身,处处以仙君模样要求自己,他多年随在沈长离身边,有意无意,也模仿到了他几分。
看在白茸眼里,就是似曾相识的傲慢仪态,冷漠强势,居高临下,让她很轻易地联想到一点不好的回忆。
华渚倒是也没有再仔细看,问:“你叫什么?”
白茸压根不愿意回答,见欢娘被剑压着,便说了句:“小木头。”
这种傻瓜名字。华渚冷笑了声,也没多放在心上。
这些年里,凑来沈长离身边的,这种长相的女人实是太多太多了。
再多一个也毫无意义。
他一扬手,放白茸走了。
“走,以后再别来了。”那仙兵松了欢娘,把她一推。
好歹没胡乱把她们杀了。
离开这地界后,欢娘骂了他们几声。
“我看他们腰牌,像是天枢仙君手下的人。”她压低了声音,对白茸八卦,“我之前,早早听说那仙君生活放荡,离不得女人,宫中人几日一换,不知今日又叫人下凡来做什么。”她怀疑是不是想换换口味,寻几只妖。九重霄上竟然有这般人,真是难以置信。
白茸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安慰了她几句。
她看出那仙兵也没动真格,只是吓唬吓唬她罢了,也无所谓,大不了下次不来了,去别的地方采果子。
她与欢娘踏着霞光往回走,回到了纸鸢上,又往云溪村赶回去。
*
九重霄之上。
天枢宫极为安静,这宫中几乎没什么声响,也没人,平日基本只有华渚宣阳,并几个撒扫侍童被允许进入。
宫中实在过于清寂寥落。活气似乎便只剩殿内燃着的一炉迦南香了,散发出丝缕袅娜轻烟。
重重帘幕之中。
青年再起身时,几缕银发从宽阔的肩上滑落。
他如今去了半颗内丹,赤葶毒发最厉害时,人形也开始受到一点影响,会不受控制显出部分本相来。
只是,因为性子极端骄傲,这般模样,他绝不会让外人看到分毫。
这十年来,他比上一个十年平静了很多,也不再经常折腾阵法。
他将白茸留下的那个小院收拾了一遍,院内种了各色药草,隔段时日会进去坐坐。
但是不会进内室,只坐在客堂,每次不超过半个时辰,便会离开。
“仙君,华渚大人回来了。”一个小侍童禀报。
他声音还有点睡起后的哑:“让他进来。”
他披衣起身,锁骨清瘦,人比从前消瘦些。
华渚道:“仙君,这一次,再度搜索了天阙旧日寝宫,依旧没见到那一截合欢神木。”
其实也不意外,他不意外,沈长离也不意外。
白茸的灵息早已在三界彻底消失了。他知道仙君用过各种禁忌阵法,代价很大,但是从未起效过。
华渚想起一事,又补充:“不过……这一次,我们在妖界又见到了一个酷似夫人的女子,自称名字,叫什么小木头。”
“她身上有很浓的妖息,估摸是有伴侣了。”华渚思索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
沈长离似无动于衷,没抬睫。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华渚行走下界,遇到过数不清多少个自称白茸,想一步升天的女人,华渚都一一带回来了,结果全是一眼被看破的各路冒牌货,甚至有一个还叫了他一声阿玉,犯了他的大忌,差点当场被杀。后来,华渚才模糊知道,沈桓玉似乎是仙君飞升前,旧日用的俗世名字,只是,如今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不能提及的禁忌了。那件事后,也很少再有人敢伪装白茸了,这个女人是近年来第一个。
说完这事,华渚便又说起公务。他这一次去妖界,也去见了阴山腾蛇族长。
如今,妖界只有青丘九尾狐与他不合,是他与如今已是族长的胡九的旧日恩怨。
“仙君要不要去一趟阴山?”
“下月去。”
就在华渚以为他真不在意,正预备退下时。
他已经停下了翻阅卷牍的手,沉沉看着他,眉眼显出几分阴郁的冷酷来:“你在哪处见到那女人的。和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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