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宫内葳蕤却整齐的花木,而活着的人又会被修剪成这样,一丝儿也不许旁逸斜出。
不,高朝溪想,她们甚至还不如花木,花木病了还有花匠直接来照看,她们却不能。
但她答应过爹娘,她会好好活着。
她学的很认真。
慢慢竟也适应了,甚至还有余力教一教旁人。
高朝溪原就是那种,哪怕身不由己,过的是像面团被压在模具里那般严丝合缝的日子,也会尽力让自己和别人过的好一点的性子。
她作为淑妃,又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出身,对后宫规矩了如指掌,会在规矩内寻些乐子。
譬如去岁,她便以‘后宫女子当学《女则》《女训》,效仿历朝贤女’的旧例为由,领来许多笔墨纸砚和颜料,请了素日与她性情相投的妃嫔,一起将贤女故事画成图,听上去冠冕堂皇,一点不坏规矩。
正为她的性情,在皇帝‘异常事件’后,年轻的嫔妃们,才会像一群惶恐小兽一样,聚集到她的宫里来问淑妃姐姐怎么办。
她没有法子。
*
“抹云。”高朝溪轻轻放下手中的小猫,对身边一直如同影子一样陪着自己的贴身宫女道:“我听太后说,为给陛下龙体安康祝祷,过两个月宫里会放一批宫女。”
“我会想法子求太后与皇后娘娘——你出去吧。”
宫女能离开皇宫的机会,也不常见:多是国有战事、天子有恙、或是京中有什么地震日食,才会为了‘天和’而放人。
抹云生的面容平平,脸上永远看到什么表情似的淡漠。
此刻语气也如表情般平静,却有着不容转圜的固执:“我会陪着娘娘。”
她跟淑妃不一样,她是拼命进宫的——父亲要把她嫁给有钱人家吃喝嫖赌,且得了杨梅疮的儿子,来换取丰厚聘礼弥补家里的亏空。
病重的母亲变卖了所有的头面,给舅舅磕头给她换了一个贿赂选官入京的机会。
那时还叫周二姐的她,是在上京路上遇到高朝溪的。
她取出糕饼分给饿肚子的自己。
入宫后,她容貌很寻常,没有被选为嫔妃,做了猫狗房的宫女。
后来被淑妃把她和猫一起带回了长春宫。
然后,原本叫‘周二姐’,进宫被叫做‘含翠’的姑娘改了名,成为了抹云。()
“你想要换个名字?那我想想……”高朝溪很快笑道:“那从我名字的诗句里给你起一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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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看碧溪初腾日,暮对青山淡抹云。
抹云。
她们的名字在同一句话里,那么,以后生死都在一处。
从前那个死地,母亲拼命把她送出来,她也拼命逃了。好容易到了这里,过了几年清净日子。
她已经习惯了宫女生活,她不愿出去,母亲必然已经病逝了,父亲……那不是她亲人。
如果这次注定要死,不管是几十年后,十年后,甚至十天后。
无论这次死期在何时……抹云想:她都不逃了,娘娘若被逼着殉葬,她就陪娘娘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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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
天未明。
姜离对着镜子,像个衣架一样动也不必动,由宫人前后忙碌服侍换好了帝服。
她难得发自内心露出了一点笑意。
自然,她不喜欢当昏君,不喜欢呆在这陌生的封建王朝。
但既然来了,她就无比庆幸身上穿的的龙袍。
因在这诸般道理讲不通的皇权时代,她是皇权本身。
兴安小心递上内阁送来的奏疏:其实这是陛下昨晚就该看的,但陛下说,今早要早起所以要早睡,就放一边去了。
奏疏上写的是今日各部要呈奏的要事——说是上朝议事,但朝臣们基本不会突如其来在朝上奏大事,然后让皇帝当场决断,这岂不是为难陛下?
一般要事都会提前奏疏回明,内阁拟好建议,给皇帝充足的准备。
上朝(尤其是朔望大朝),就走走流程,有点像是公开课,内容是早就排练过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姜离拖延症犯了,本来昨晚的预习工作,今早才看:目之所及除了端午大节的祭祀礼法事,其余显然都是兵部事宜。看来是于尚书正在整顿兵部与军务。
姜离只打眼一看,就略过去了。毕竟她就是打眼一百看,也没有什么意见——她是已经看了一个月的史料,也了解了些军国大事,但要让她改于谦的策划,就相当于,一个业余军事爱好者(入门一月),给国防部长提军防意见一样。
一言以蔽之: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也请你别出发。
姜离是不会靠着几本史册,自以为知道历史,就认为‘优势在我’,对于谦等人防备瓦剌的战术指手画脚的,不然,她跟朱祁镇本人有什么区别?
她抬手拿了块美味点心:是掺了艾草,做成栩栩如生莲蓬状的糕点。
这是高淑妃宫里送来的。
姜离已经认全了后宫女子们的面容。出于颜控的敏锐,她对高朝溪印象很深。
虽然行事规矩一点儿不错,但她眼中有遮也遮不住的灵动,像是山间清泉小溪。
于是当高朝溪递上所写的思慕君王的诗词,又带着得体仰慕的宫妃笑容请自己去她宫中时,姜离想的就是:她不笑应该更好看。
或者,她将来若是肯真心笑,必是更好看。
姜离再次低下头看写满了军国大事的公文。
事关朝政,她不懂的事,不会干涉。
但有的事情,无需什么过人的才华,杰出的本事,敏锐的思维才能有所决断。
只是天理昭昭。
只是——
天理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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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十四年,五月一日。
奉天殿。
三遍金钟鸣毕,文武百官已然按例从东西角门入,于丹墀下序立静待。
待宦官鸣鞭讫,皇帝的身影出现在殿内。
百官行礼拜曰:“圣躬万福。”
东方既白,天色由昧爽渐渐晴明起来。
姜离于龙椅上望出去:是个好天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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