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2 / 2)

可宋清心口的小鹿又开始放声高歌。

她收好所有工具,一边唾弃自己没用,一边带着被安抚好的心满意足,乖顺坐回原位。

下了车,宋清将她扶出来。沈疏风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就在一旁安静看着两人的举动。

沈曦照穿的是宋清为她准备的大衣,宋清则穿着她常备在车里的大衣,相同款式,仿佛情侣装,浸染了彼此身上的香味,不同的花香黏黏糊糊缠绕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天气愈发严寒,已达零下十数摄氏度。狂风呼啸,风中夹着雪粒。沈曦照被冷风一吹,脸色微微发白,不自觉抿唇。

她神色恹恹,看了眼布满乌云的天空,“这天气可真讨厌。”

宋清将她的衣服拢紧,确保风不会从袖口领口灌进去半分。

“等学校放假了,咱们去南方避冬吧。”

沈曦照大致看过这个世界的历史,知道以这里技术水平,远无法发展到她的世界那样,星球覆盖着调控系统,天气变化尽数由人掌控。

她来到冬城,便以为这个世界大多数地方,冬季都会如此寒冷。

听到避冬这个说法,沈曦照来了兴致,问:“南方没这么冷吗?”

宋清将她的脑袋压进衣领,走在她身前,为她挡住寒风。

“南方有些城市四季如春,跟冬城不一样。”

她语带憧憬,“等过段时间,我带姐姐去温暖的地方过冬,好不好?”

过段时间啊......

她们有时间一起过完这个冬天吗?

雪花擦过睫羽,沈曦照忍不住眨了下眼,冰凉的雪打湿睫毛,又氤氲成一团水迹。

她点头:“好啊。”

沈疏风安静走在两人身侧,看两人亲密,起初还会难过,现在已经无波无澜,甚至麻木了。

她先一步踏进医院,刚进入宋妈妈病房所在的楼层,就见人声鼎沸,一整层都有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如临大敌。

沈疏风和宋清都不是第一次来,值班护士熟悉两人的面容,一见两人,匆匆朝她们挥手。

“正要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哪位是17床病人的家属?她发病了!”

沈疏风心一沉,扭头看向宋清。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怎么偏偏就在这种时候?

究竟是天意弄人,还是宋清真就如此倒霉?

哪怕换做任何一个其他时候,她们都能先安抚下宋母,维护宋清在姐姐面前最后的体面。

怎么就是现在?

宋清微微抿唇,淡红的唇失了血色。

她看了眼沈曦照,眼神很复杂,仿佛胸口积蓄的各色情感一股脑翻涌出来,像一张写满文字的纸,来不及看清内容,就被狠狠揉皱成一团。

“姐

姐先在这里等我。”

她给她拢好大衣,坦然上前,说:“我是。”

护士急惶惶拉她过去,沈疏风想要阻止,却抓了个空,千言万语涌到嘴边,都被卡住,只喃喃说:“没用的。”

她问宋清:“你要进去吗?”

“没用的。”

宋清跟着叹息,却点了点头:“要进的。”

她扭头,对沈曦照露出温柔笑容,安抚道:“姐姐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没用的。

她这样说着,却步履不停,走了过去。

沈曦照站在走廊上,往骚乱尽头看去。

这里离病房有几米远,也能听到病房里闹哄哄的动静。

椅子甩在墙上,发出雷霆般的闷响。椅子倒地,又被人扶起,重重摔在门上,紧闭的房门被砸出轰隆一声巨震。

歇斯底里的喊叫辨别不清内容,毫无意义的嘶吼似乎只是在发泄情绪。

声音在房间上空激荡,又经过墙壁折射,裹挟在走廊窗户寒风的咆哮声中,充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狂。

但宋清靠得越来越近,那房间像不见底的深渊,像一头正在发狂的疯兽,宋清马上就要被它张口吞噬进去。

沈曦照下意识往那边走了一步,却被沈疏风惶然抓住,眼含哀求,盈满泪光:“姐姐,求你了,别过去。”

沈曦照侧首看她,“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她停顿的这个瞬间。

宋清开门,踏进病房。

各种纷杂的响动戛然而止。

周围医护人员们犹如看到希望,稍稍松了口气,窃窃私语,催促镇静剂和药物赶紧送来。

沈疏风似乎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脸色愈发灰败,眼神艰涩,沉默盯紧毫无动静的房门。

仿佛眼下的短暂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下一瞬,远比之前更加狂躁的响动骤然爆发,砰砰响动夹着歇斯底里的叫喊,仿佛恨不得将刚进去的宋清吞吃入腹,连皮带骨,半点不剩。

宋母疯狂大笑起来,笑声尖利,含在喉咙里,模糊的话语逐渐清晰,咬牙切齿说:“你来了啊,你居然来了啊。”

“你别靠近我!你肯定想杀我!你准备怎么杀我?”

“你这个杀人犯,杀了你爸爸还不够,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放过我!你折磨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窥伺,要夺走我性命!”

“你这个疯子、刽子手,阴暗下水道里的蛆虫,你阴魂不散,你果然还是出现了,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放弃杀我的念头!”

走廊上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那病房。无数道视线交织成网,将里头的人困死在里面。

空气死一般寂静,氧气跟着稀薄,众人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那仿佛字字泣血的指控,犹如游鱼滑动,倏一下滑进人的耳中。

“宋妈妈和宋爸爸很恩爱,在宋爸爸去世之后,宋妈妈就得了被害妄

想症。”

沈疏风眼神虚无,艰难开口。

“宋清小时候被人欺负,被推进河里。当时河水涨潮了,河流湍急,宋爸爸下去救她,把她救了上来,可宋爸爸自己没了体力,没能再上来。”

沈曦照皱眉,“这跟宋清有什么关系?”

沈疏风苦笑:“我听妈妈说,他们这对夫妻是神仙眷侣,感情深厚。从谈恋爱时起,宋爸爸从没对宋妈妈红过脸,记得所有节日惊喜,家务从未让她沾过手。”

“可能宋妈妈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她,自己丈夫就不会死了吧。”

沈曦照安静听着,病房里的辱骂越来越粗鄙,不堪入耳,宋母拿起自己这辈子听过的最恶毒的脏话,用来咒骂自己血脉相邻的家人。

她眼前倏然浮现出上次来时的情景,宋母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温柔可亲,宋清小心托起她,喂她蛋糕,她眼神柔和,爱怜望着女儿。

转眼间,温馨的画面,又被宋母用残忍的言语砸破。

横隔在她与宋清之间的隔阂,就像碎裂的亲情,破镜即使重圆,伤害仍然存在。

“宋妈妈,已经很久没有再发病了,”沈疏风喃喃说,“我们都以为她好了。”

病房内的所有装饰都被人悄然运出,宋母没了能摔的东西,爆裂的响声随之湮灭。

沈曦照无声靠近,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空荡荡的病房,毫无人气的白晃得人眼疼。熟悉的空旷,立刻让她想起宋清家中的风格。

冷硬到极致,没有半点人气。

那些象征着家的温馨装饰,都被发病时的宋母,摔干净了吗?

“你有喜欢的人?难得啊,你这样冷血的怪物、地下道里的烂泥,你这样的蛆虫,怎么配得到喜欢?”

“你这种阴沟里的怪物,也敢妄想得到爱?你配吗!你照照镜子好好看看,你配吗!”

一字一句,仿佛泣血的诅咒。

“你这个杀人犯!你永远不可能得到爱!不管亲情爱情友情,你不配!你统统不配!”

白炽灯的光从头顶映射下来,宋清像是被扒光了外皮,赤/裸裸放在天光下示众的怪物。

她极力想躲藏,可明亮的光不给她机会。周围人情绪各异的视线不给她机会。

她抿着唇,视线低垂,耐心等她骂完,倚在床边疲倦喘气,才轻声劝慰。

“妈妈,您先休息休息吧,我不会离开,您歇会儿再继续骂我。”

宋母蓦然抬眼,双眼赤红,红血丝在其中蔓延开来。她抬起手边的枕头,猛地砸过来,眼中蕴着刻骨憎恶。

“别叫我妈妈!你这样的怪物根本不是我女儿!”

宋清深深呼吸,光倾泻下来,连她眼睫的颤抖都一览无余。她眨了眨眼,睫羽在眼下投射出阴影,细细长长的影子,像两条干涸的泪痕。

沈曦照险些以为她要哭出来,可是没有。

她没躲,被枕头砸歪了脸,又转回来。

她依然笑

着,温柔从容,从善如流说:“好的,唐女士,您先休息休息吧。”

镇静剂终于送了过来,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将她拉到身后。

可一有人靠近,宋母立刻癫狂起来,手先是扯住自己头发,将头顶秃了的位置周围,也扯出血淋淋的红。

见躲不过去,她怒吼着,像被激怒的野兽、一个力大无穷的怪物,猛地朝宋清扑来。

“你这个刽子手,我知道你处心积虑想杀我!那我就先杀了你!”

一切仿佛成了慢动作。

宋清缓慢眨眼,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周围人想保护她,却抵不过疯子狂躁的力道。

她的头被用力按撞在床尾的铁栏杆上。

额头洇出一小片血迹。

宋母被人七手八脚按住,打上镇静剂。

有医护人员扶住宋清,焦急在她眼前摆手,“怎么样?头晕吗?有什么难受症状?”

宋清没哭,她晃了下脑袋,撑着床尾,慢慢站稳身子。

脸上依旧带着镇定自若的笑。

她温声细语应付对方的安慰。

游刃有余面对一切乱象。

直到她抬眼,看到沈曦照推门而入,停在她面前。

宋清眼眸中薄玉般的冰乍然碎裂,笑容犹如融化的冰块,在疼痛的烈火中被焚烧殆尽。

她用力收紧手掌,指骨泛白,手背青筋一根根绽开,将洁白的床单攥出一片褶皱。

“姐姐......”

羞愧与难堪如潮水翻涌上来,她忽然感觉难以呼吸。

她急促喘息,用力呼吸,却像一条搁浅的鱼,一切皆是无用功。她感觉自己马上溺毙在这片海里,简直无地自容。

“对不起,姐姐,让你看到这样一场闹剧,”

宋清的胸腔剧烈起伏,像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疼。字一个个说得艰难,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中费力挤出,含着破碎的哭腔。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我......”

沈曦照拿起护士递来的干净纱布,让她按住伤处,同时脱下大衣,严严实实盖住她的脸。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

她止住护士的动作,“我是她的家属,我带她去做检查。”

大衣密不透风将宋清遮住,眼前一片黑暗,黑暗却给宋清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她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淡了下去,仿佛被一只看不见手无声挥去。

熟悉的馨香抚平了她惶恐的心,给她撑起一把保护伞,替她遮住所有善意、非善意的视线。

护士给两人讲了位置,沈曦照拉住她的手,一路带着她。

她的手按得很紧,牢牢牵着她,好像她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松手就会丢了。

宋清用力攥住她的衣角,一言不发,亦步亦趋。即使眼睛看不到,她也能用思想描摹出姐姐的身影。

温柔,强大,立在她面前,并不伟岸的身躯却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沈曦照轻轻搂住她,语气温柔,仿佛在教导不知事的孩子。

那孩子倔强固执,天真执拗。

她循循善诱。

她教她:“宋清,痛得话要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