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从
() 霜淡淡道:“人都会变老。”()
沈曦照微微歪头,感受到肩上的手掌微微下压,似乎是陆清无声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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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温情并未传染给她,之所以突然提起宁家夫妇,她只是在这一刹那,恍惚想起她爸那张肥头大耳的脸。
因为近来缺乏油水,皮肤稍显黯淡,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纵情声色的父亲,与醉心事业的宁家夫妇相比,确实年轻很多。
果然过度劳累会让人很快苍老。
那陆清这样的工作狂——曾经的工作狂......
陆清被她打量的视线看得莫名,微微弯腰,视线与她齐平,“姐姐?”
沈曦照:“在想......我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宁阿姨那种稳重优雅的知性美,恐怕永远不会存在于我身上。”
宁从霜双手环胸,冷眼瞧着两人互动:“你对我动手的时候,可没想过我爸妈会不会难受。”
事情说开了,宁从霜接受她的道歉,现在两人已经能勉强心平气和,谈起这桩耿耿于怀快二十年的事。
当然,主要是宁从霜单方面在生气。
沈曦照的发丝被山风拂动,落入陆清掌中,她没注意到对方正在把玩她的发尾,毫无心理负担道。
“你要这样想的话,那我当时应该推得更重才对。毕竟你有的,我没有,我应该嫉妒死你了。如果你没了,宁叔叔宁阿姨说不定会更疼我,把对你的感情全部投射到我身上。”
有那么一瞬,宁从霜低头,看着烟雾缭绕的山巅,恨不得重重一推,将她连人带轮椅,从这上面踹下去。
她早该知道对方是什么鬼德性。
念头刚起,对方已经很识时务打补丁:“当然,我就是口上说说,论迹不论心。”
“而且,”她拍了拍自己的双腿,笑着调侃:“我这不是已经遭报应了嘛。怎么样,有没有开心点?”
开不开心?
闲散的嗓音裹挟着潮湿水汽,一股脑往肺里涌。刚才宁从霜是有一点生气,现在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心底五味杂陈,恨不得给沈曦照脑袋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沈曦照侧首看她,“看你和家人的关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怎么样,释怀了?”
话题被顺顺利利转开,宁从霜原本想起身,这会儿下意识扶住轮椅把手,本能坐了回去。
“释什么怀?他们就是这么滥好人的性子。天生的,这么多年下来根深蒂固,哪儿是我说改变就能改变得了的东西?”
沈曦照正经点头:“这样不好,坏人很多的。”
宁从霜差点被她气笑,一口凉气冲进肺腑,没忍住咳了两声。一有缝隙,那口怒意就泄了劲儿,跟着悄悄溜走。
“说得对......坏人,我面前这不是有一对吗?我真是猪油蒙了心,倒霉催的,主动帮你,又被你缠上了。”
沈曦照柔声夸赞:“这说明你是个大好人嘛,果然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 宁从霜皱眉:“少给我乱发好人卡,我听着瘆得慌。”
她随着她的视线下移,从观景台上望下去,可以看到山脚下的小镇,房屋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安宁静谧。
这里的美,与钢铁丛林里那种快节奏的生活全然不同,宁从霜只单单瞧着,浮躁的心好像跟着沉淀下来。
释怀了吗?
“想想我小时候也挺皮的,做过的坏事一箩筐,欺骗扯谎无师自通,半点不像宁家人,让她们头疼死了。最后不愿信我,那也是我自己作得孽太多,是我自作自受,我活该。”
“我尝到苦果,自那之后,算是给性格里恶劣的一面彻底扭转过来,比我妈一直舍不得的棍棒教育都有效得多。”
她的语气不冷不热,说完自己,转而问:“那你呢?释怀了吗?”
语气有点冲,仿佛下意识斗嘴的回敬。
陆清微微皱眉,山上有些冷,这里是风口,风四面呼啸吹来,刮得衣角猎猎作响。
轮椅储物格里有备用的衣服,她将衣服抻平,给姐姐披上,苍□□致的面容隐在毛茸茸的外套里,像是有些怕冷,主动从她手里接过衣领。
一截冷白的指擦过陆清虎口,冷得她不禁回握回去,只觉得姐姐的体温,比起自己来,也没高上多少。
“那我现在这样,大概也是吃到苦果了吧。是我的报应。”
她说得漫不经心,轻柔的语调被狂风扯乱,尾音湮灭在风里,宁从霜扫过她白到透明的脸,虚弱的病态根本掩饰不住,心里不是滋味,禁不住冷嘲热讽。
“怎么,腿断了就大彻大悟了?早知道这样,那次过后,我就应该直接冲上门去,给你腿打断,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长长记性,说不定性子就扭转过来,就不会......
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下去,误以为自己就是世界中心,天底下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沈曦照点头赞同:“是啊。”她没忍住,抿唇笑起来,“好可惜。”
宁从霜心里乱得厉害,无论对方淡然的态度,好像毫不在意的笑,都让她心揪成一团。有只无形的大手来回揪散一团乱麻,解不开这道庞大的死结,反将死结扯得更紧。
她喉间干涩,仰头看她:“那你现在释怀了吗?”
虽然字句都差不多,沈曦照却完全明白她的意思,轻轻拍了拍腿,没知觉的双腿像两根发烂的朽木。
“没有,放谁身上,谁能接受?”
“会控制不住想,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我年轻貌美,事业有成,家世卓越,追我的人能绕整个城三圈,大好的人生等着我去享受......”
她说得平淡,宁从霜舌尖发苦,说不出话,半晌,才轻轻问:“那现在怎么样,想通了吗?”
沈曦照淡淡一笑:“没有。”
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从空中飘摇坠落,轻飘飘,空荡荡的。
“就是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不讲道理的。”
厄运是不讲道理的。
命运是不讲道理的。
不会因为她有多美好的未来、多好的家世、花一样的年纪,就大度地宽恕她。
就像死亡不会因病人家人深沉厚重、难以割舍的惦念,就放弃带走她的性命。更不会因一个人拥有多辉煌的成就、多崇高的理想,就对其网开一面。
生死面前人人平等,她凭什么特殊?她有什么特别?凭什么单单饶恕她?
她能好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该感谢苍天了。
气氛有些沉重。
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朝下望去。山脚下,蜿蜒的河流像一条银色丝带,静静流淌过郁郁葱葱的山谷。
陆清将衣服重新拢了拢,替姐姐仔细掖好衣角,手指没离开,冰凉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侧脸。
她突然说:“光看有什么意思?”
沈曦照抬眼,她已经被陆清推到栏杆边缘,往前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峭壁几乎呈垂直状向下延伸,直至消失在视线远端的迷雾内。
强风混乱闯入,整个观景台似乎在风中摇摇欲坠,沈曦照不由自主抓紧栏杆,心跳加速。脚下深不见底,只能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回响,是山风在谷底呼啸。
“姐姐想试试吗?”
沈曦照的肾上腺素在飙升,目光平静地注视脚下深渊。没感到怕,倒是有股跃跃欲试的冲动的热血,冲淡了身体的疲累。
深渊仿佛带着魔力,在呼唤她靠近,风声下一秒又转成陆清熟悉的语调。
她啄吻她的眼尾,眉心,沿着肌肤一路下滑,呼出的热气洇湿了她的唇瓣。指腹轻抚她的脸颊,咬住一点软肉,慢慢厮磨。
恶魔在她耳旁蛊惑:“姐姐,我们跳下去试试,我们来亲自感受一下它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