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都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战至那时,军费已经那般紧迫,社学的设立又岂能在我大周边疆安定之上?
是以,我以为,当初社学退出泰安府除了因为此事瑞阳县第一批学子的原因外,更多的乃是与战事有关。”
徐韶华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过,可是今日听了徐韶华这话,又突然觉得有些道理。
“你如今说这些,也不过只是猜测罢了!况且,你告诉我们这些,是想要我们去怨怼朝廷吗?”
容真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或者说,他不愿意将自己这么多时日吃下的苦头就这么咽下去,他想要有一个发泄的渠道。
徐韶华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如何做想,当下只是淡淡道:
“你便只能看到这些吗?若是如此,那我到真要怀疑贵县学子的本事,竟能以你为首了。”
徐韶华的语言并不尖利,可是容真却不由得脸颊发热,他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道:
“我只是猜测罢了!方才,你不也是猜测吗?!”
徐韶华笑了一声,为自己道了一杯茶,可纵使他停了这片刻,众人也依旧巴巴的等着,并未与方才一般顺着容真的话争吵。
等徐韶华慢悠悠的喝下一杯茶水后,他这才继续道:
“若说前面只是我的猜测,可是去岁发生之事,便足以说明,当初社学退出泰安府之事与我瑞阳县无关,乃是当时的权宜之计!”
“什么?去年……不就是社学设在了瑞阳县吗?”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徐韶华却直接道:
“对,正是社学重设我瑞阳县!我且试问诸位,若真是如诸位所想,因为我瑞阳县一家之故害的其余十二县无社学,那朝廷为何又在我瑞
阳县重设下社学?”
徐韶华这话一出,众人不由恍然:
“对啊,若是因为瑞阳县的问题,朝廷撤出社学,现下重建也是说不通的!”
“难不成,当年撤出社学真的是情有可原?”
“战火纷飞,确实该紧着边疆行事……”
众人不由得交谈起来,可是言谈之间却没有了方才的针锋相对,甚至还有人看向瑞阳学子:
“听说最初社学设在你们的大柳村,也不知新社学中,可曾有大柳村的学子?”
“我便是。”
王余站了出来,他垂下眼,掩住了微红的眼圈,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自己的籍贯,以往在社学他亦不敢说出自己的出生地。
“我很感激,社学的先生们有教无类,给了我入学的机会。我,我也没有想到,原来并不只是我们的原因!”
王余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刘铭等人纷纷安慰起来,虽说当初大柳村社学之事让他们提起其便牙根痒,可他们与王余朝夕相处这么久,又岂会不知他的为人品性?
而就在众人渐渐沉默之际,容真看着徐韶华,冷淡道:
“纵使如此,那又如何?重设社学或许可以说明一点儿问题,但是如今时隔十五年,这才重新设下社学,未尝不是因为你们瑞阳县吓到了大人们的缘故!”
容真说到这里,已经显出了几l分执拗,唐清连忙拦住:
“别说了,容同窗!”
而徐韶华却隔着人群看向他,灯火重重,映的少年眼眸璀璨,流光溢彩,却见少年语气平静道:
“你错了。社学在此时重建,恰恰是朝廷,是圣上对我泰安府的看重。”
徐韶华随后拱手冲着京城方向行了一礼,这才朗声道:
“你可知去岁是什么日子?”
随后,徐韶华不等容真回答,便直接道:
“去岁是圣上亲政之年,若是你们有心去查验,便会发现社学从当初的五十座走到现在,并非一日促成。
乾元十年后,社学的建立并不曾如最开始那般大规模建设,此间原因我不做赘述。
然,至先帝龙驭宾天之后,社学便停在了那六百三十座。
而我瑞阳县,便是那第六百三十一座。”
最后一句话,徐韶华说的轻之又轻,仿佛吐息一般,可是却又那样真切的回荡在众人耳边。
“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圣上从未因为那些不足挂齿的小事放弃过我泰安府!
而圣上,也将秉承先帝遗志,终有一日,让我大周社学名副其实起来!”
“好!”
徐韶华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得呼吸一滞,下一刻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好,一时间,掌声雷动,几l乎可以掀翻整个客栈的屋顶。
即便是有住宿的客人,也在这一刻不由得从二楼探出头来,看着大堂发生的一切,忍不住拉着小二打听。
可眼前的盛况并未让徐韶华的表情有所改
变,他只是缓缓的扫视过在场每个人的脸,声音微沉:()
“今日,诸君与我同在一舍者,皆为我泰安府之学子,他日乡试之时,我等亦皆为泰安府之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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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同出一府,同饮一源之水,同食一地之米,同乡之谊岂可辜负?”
徐韶华随后冲着众人拱了拱手:
“今日某之一言微薄,望诸君共勉。”
随后,徐韶华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大堂。
从当初在刘铭口中听到了关于社学之事的种种,他便揣测这次前往府城之行只怕并不顺利,这便早做了一系列调查。
没想到,这才来的第一日便用上了。
徐韶华这一走,仿佛带走了整个聚会的灵魂,容真有些失魂落魄的坐了下来,唐清担忧的看着他:
“容同窗,你还好吗?”
“唐同窗,我真的错了吗?”
容真喃喃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除了笔茧外更有诸多伤痕,茧子的手。
无人知道他这一路走上来有多么不容易,而他却在看到新社学后,心里嫉妒的藤蔓疯狂滋长。
若不是瑞阳县,若是社学早早落成,他何至于这般劳苦?!
唐清抿了抿唇,他读史多年,只能缓缓道:
“史笔无情,唯有英豪可得半点笔墨。我等只是墨中一粒灰罢了,终是成墨……不成字。”
随后,唐清搀扶着容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其余学子今日听了徐韶华一番话后,皆有所感悟,也都纷纷离席。
而安望飞等人,却是最后离开的,无他,实在是王余哭的不能自己。
瑞阳县如今被其余诸县排挤的有多么厉害,那么他作为大柳村的孩子被瑞阳县排挤的便有多么厉害,甚至过犹不及。
他能有今日,乃是父母亲托了好几l层关系,这才让他小小年纪便开始启蒙读书的。
可到了今日,他才是真真正正,可以光明正大见人了!
“好了,王同窗,莫哭了,都过去了。”
安望飞想,王余此刻的情感他最能体会了,不由得劝了劝,而王余缓缓止住了眼泪,哽咽道:
“是,都过去了。我……得去替我同村的学子向徐同窗道谢才是!今日之后,我们终得清白了!”
随后,众人忙搀扶起王余,朝客栈厢房而去。
与此同时,客栈斜对面一架平平无奇的青篷马车内,袁容单手支颐,正在翻看着一本古籍。
他素来是知道客栈学子聚会之事的,其余诸县对于瑞阳县的排挤他亦是明白,可此事若是当初先帝在缓两年后重设社学倒也不至于如此。
可偏偏,这一等便是十五年。
十五年,足够一个少年意气消沉。
十五年,足够一个家庭门庭凋零。
十五年的光阴,让诸县对于瑞阳县的隔阂越来越大。
故而今日听到瑞阳学子进城的消息后,袁容顾不得休息便让人套了车匆匆赶来,生怕发生什么冲突。
这些,可都是本次府试的好苗子,他们泰安府的文气本就不丰,要是折上几l个他怕是心疼都来不及!
却没想到,他来的时候,客栈里头虽然还有些吵杂,可却并不过分,袁容不由得停下脚步,让侍从前去打探。
不多时,随着客栈里的学子散去,侍从也终于回来了。
这侍从记性颇佳,把方才聚会上所有人的一言一语都复述了一句,袁容听着听着,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等听到侍从说完那句“望诸君共勉”后,他直接一拍大腿:
“好!”
“说得好!”
袁容忍不住喝彩,但等反应过来当事人不在眼前,不由意犹未尽的喃喃道:
“没想到,困扰本官多年的事儿,竟然能被这学子三言两语便破了。
最重要的是……此事若是传开,只怕是圣上处也要记他的好。可知他的名姓?”
那侍从一板一眼道:
“回大人,那学子并未自报家门。”
“那他日,本官岂不是错过他了?”
侍从闻言,抬眼看了一眼袁容,摇了摇头:
“不会的,大人。他生的实在好看,大人定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他的。”
袁容:“……”
他倒是要瞧瞧那学子有多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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