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伏秋把东西放下,坐在他身边,眉头就没松开过。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非常差,人也在两天内瘦了一大圈,本来天生就是大骨架的人,一瘦就会特别明显。
她起身,缓缓俯身,用手去抚摸他消瘦的脸。
温热的,还存在的。
叶伏秋不敢想,如果他那一下真的往上一点点,划破了喉咙,现在自己会怎样。
叶伏秋握住他这只曾经抚摸自己无数次的手,他还活着的体温,让她确信,哪怕不能再携手度过未来的日子,哪怕这辈子分道扬镳,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并肩度过最平凡的每一秒。
她也愿意,舍弃那些,换一个活生生的,健康无缺的祁醒在这里。
就在这时,躺着的人忽然蠕动嘴唇,扯着干涩的嗓子说:“……来了?”
叶伏秋恍然抬眼,对上他偏头过来的这一眼。
病房里安静,百合花香弥漫着。
她艰难不舍,隐忍着淡着表情把手从他掌中抽走。
祁醒看着这一幕,眼眸似乎更黑了些。
真当他醒了的时候,叶伏秋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似乎什么都该说,什么也都不该说。
“祁醒,以后不要……”叶伏秋强迫自己对他说着狠话,心如绞痛,“再为了我这么折腾你自己了。”
“很多人都很担心你,这样对你父母,对你朋友来说……有点自私。”
祁醒看向天花板,极其讽刺地冷嘲一声,从喉口溢出的笑没有温度。
“你太高看我了。”
“我本来就是个不讲人情的浑蛋,我想干什么,我是想死还是想活。”他身上还带着伤,一说话用力就会疼,所以缓了口气,再说话更冷了:“还用不着你教我。”
叶伏秋眉梢抖动,揪紧了衣摆,极其难堪。
“对不起,我做不到和你一样。
”
她明明没事,却也像得了重感冒一样说话发抖:“不要再找我了。”
祁醒盯着屋顶,“非得这样?”
“叶伏秋,就一个机会都不愿意再施舍给我了,是么。”
叶伏秋从包里拿出一个录像机,放在床头桌上,“你的东西……还你。”
“我念完大一就回去了,我们都各自好好过,别……为了感情耽误正事。”
祁醒又一声冷笑。
就在她准备起身逃离的时候,躺着的人突然伸手,倏地抓住她的手腕。
叶伏秋吓了一跳,看向他。
祁醒眼神凌厉,发弱的丹凤眼吊着一抹不远撒手的执念,“叶伏秋。”
他低沉的嗓音透着颤动,“别人都无所谓,我什么都不管,我只要你。”
“只要你爱我,我就能挺住。”
叶伏秋看着两人相触的双手,情绪即将崩溃,“我没办法接受,祁醒,正视你自己吧。”
“我只有离你远远的,你才能活下去,你自己应该最明白。”
“不是都说了吗,我等你的起诉。”
“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说只要我就好。”她扒着他的手,趁他虚弱力气缺乏,强硬地挣脱,“我受不起你这样的喜欢。”
叶伏秋哽咽道:“我就是一个胆小的俗人,我的胆魄我的气度,配不上你的喜欢。”
“你愿意让自己的病恶化下去,但我可不愿意,不需要这样的牺牲!”
她想起祁醒一次次在自己面前受伤出血,昏倒的画面,吓得肩膀发凉,摇头:“我承担不起你的生命。”
“我们都不能活得太自私。”
她落下一行泪,扯出难看的笑:“你也放我一马,好不好。”
这番话落下后。
祁醒伸在半空的,始终向她的手,终于脱力,垂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缄默着把头偏开,不再看她一眼。
叶伏秋使劲捂住嘴,不许任何难过的声音发出来,转身狼狈地逃出了病房。
这一别。
估计就是永远了。
寂静的病房里,被丢下的男人坐起身,始终盯着门板。
他沉默地坐在病床上,她刚刚的话萦绕头脑。
一秒,两秒,三秒,安静得令空气都恐惧。
半晌,祁醒绷起青筋的手倏地抽向自己侧脸。
两三个耳光清脆地在房间响彻——
祁醒上身不止地抖,胸腔压着无尽的怨懑与自责。
在把自己抽得发蒙之时,他眼梢红得吓人。
…………
霄粤湾作为南端城市,比所有地区都早早入夏。
太阳一轮轮变得炽热,芒果树再次翠绿茂密,路人的肌肤肆意晒在阳光之下。
这个同时拥有盛气凌人和奔放自由的城市,又迎来了新一年的漫长的夏天。
高楼林立,大厦的玻璃盔甲整装待发,在烈日下反映着刺眼的光芒。
六月份,结束最后一科的期末考试,叶伏秋在霄粤湾的一年生活正式告终。
她作为双校双培的大一借读生,正式从南大“毕业”。
叶伏秋和娄琪两个人作为主人公,办了个party,请所有关系好的同学到场庆祝,也是告别。
在霄粤湾甚至南方商界叱咤风云的祁家,在霄粤湾上流圈恨不得人人敬仰的祁家,逐渐从她的生活里淡去。
只有日常的沟通,她会跟温莉交涉,偶尔跟梅阿姨打个电话慰问。
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染上灰白。
七月初。
她找祁醒不在的时候回到祁家,郑重地和大家做告别,感谢大家的“养育”之恩。
从梅若到下面干活的保姆婆婆,厨师们都不舍得快落泪。
大家早已把叶伏秋当成了祁家的一份子。
叶伏秋回想去年八月自己刚踏进这片土地时的模样。
卑微,怯懦,自轻自贱,甚至连与人对视都是难题。
而此刻的她,挺胸抬头,自信温和,蜕变成以前总羡慕别人的模样。
行李箱的滚轮在地面上发出顺滑的声响,伴随着少女轻快的步子。
叶伏秋提起箱子,在进入列车车厢之前停住,回头,最后再看了一眼这方水土。
在霄粤湾的这一年。
她一生都不会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