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
“这算什么?”
喉结细微地动了动, 骆明翰并不敢吞咽,生怕那点微末的声音透过胸腔,传递到缪存的耳朵里, 继而把他从这种梦一般的场景中惊醒。
他的身体也是僵硬的, 分毫不敢动弹,迟疑着,双手从身侧微微举起,最终也不敢回拥。
他是暗示了缪存,想索取一个拥抱, 但他分明知道,这只不过是痴人说梦。
没想过缪存真的会回应他。
“像lily一样为你高兴。”
缪存松开手, 纵然骆明翰看不见, 他也还是一时之间没有抬头面对他。
总觉得对方如此敏锐,兴许他脸上急剧攀升的热度也会出卖他, 让骆明翰察觉出端倪。
“她可没你抱得这么久。”
“不久。”
“有五秒。”
“一次透支五次。”
骆明翰没话了, 想回到五秒前抽死多嘴的自己。
“那个……”缪存难得支吾了一下,又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我去买水。”
脚步声渐远, 骆明翰仰头靠着墙,沉沉地松出一口气,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又忍不住自嘲地勾起了唇。
做完检查后等报告, 好消息是,经过药物帮助,骆明翰颅内的淤血已经吸收干净, 颅压已经恢复了正常水准, 但视网膜上的血栓塞还没有消退, 因而赵医生给他换了另一种药。
“再观察半个月, 如果能自行康复,就尽量不要动手术。”
要在黑暗里继续生活半个月,对人的心里压力是不小的挑战。赵医生也担心他熬不住:“无论怎么样,都要有正向的心态,不要胡思乱想。”等lily扶他出去后,他拍了拍缪存的肩膀,对缪存叮嘱:“他这段时间如果有易躁易怒,喜怒无常的表现,你作为家属就只能多忍耐宽容,不要跟他钻牛角尖。”
“我不是家属……”缪存脸上刺挠了一下,解释。
他只是来赎罪的,等骆明翰眼睛一好,他就拍拍屁股一身轻松远走高飞。
赵医生的双眼带笑睿智地看着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
车已在门口等着了,原本lily、钱阿姨加上骆明翰,刚好坐下,忽然多了个缪存,lily很有眼力见儿地说:“我要去趟公司拿资料,不顺路,妙妙,你上去。”
缪存打算回学校了:“不用,我去美院,也不顺路。”
骆明翰刚被人结结实实抱了一下,面上十分不自在,乍一听到他要走,心里尚还轻着,脸色却已经一沉,不知道什么滋味地问:“这就要走了?”
“一个小时到了。”
“你又不是计时收费的护工。”骆明翰拧着眉。
“你也知道护工收费啊。”缪存懒洋洋地,半开玩笑地讥讽。
骆明翰噎了一下,“让lily送你一部手机你都推脱,给你钱你收吗?”
缪存后来收了部二手的,因为其他终端都是苹果的,他没办法换国产手机,买新上市的又心疼,他正是攒钱的时候,最终还是闵思推荐了一个学长,刚好想换机,成色新价钱也好,缪存不矫情,就先换着用了。
“不想收你礼物。”
“骆远鹤呢?你也一样把他当外人吗?”骆明翰心口泛酸地问,又想质问他弟弟把缪存委屈成什么样了。
“我没告诉他,他带队写生不喜欢有人打扰。”
“你们一直没联系?”
“联系,每天晚上睡觉前会聊一会,”缪存搞不懂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骆明翰又开始生闷气。之所以是闷气,是因为他完全明白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耍性子,但这又由不得他,吃起醋来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又怎么能控制?最终只能闷在心里,脸色沉沉地一言不发。
看来赵医生说得对,“喜怒无常”这就开始了。
缪存不触这霉头,对lily和钱阿姨挥挥手:“公交站在那边,我先走了。”
骆明翰想抓住他胳膊,但一个瞎子哪有这么好的定位感,最终只揪住了缪存的一片衣角,看着倒挺弱势委屈的。
缪存好笑地问他:“干什么?”
“今天没到时间。”
“反正也是聊胜于无,差几分钟也没关系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骆明翰一秒反悔,不嘴硬了:“不是聊胜于无。”
“那是什么?”
“是非你不可,少一分钟都不行。”
缪存愣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红了脸,惹得钱阿姨和lily同时看天看地看风景。
这种话好像也没那么难说出口,骆明翰心里怔然了一瞬,不要脸了起来:“还有你昨天迟到了半个小时,之前有两次请假,都是打的电话,电话也没有打满一小时。”
缪存:“……”
“lily,这些加起来有多少?”
lily心中有杆秤,偏到了姥姥家:“两个小时四十分钟,四舍五入三个小时!”
“哪有?”缪存懵了,怀疑lily欺负他数学不好。
lily讶然地说:“两次请假加昨天半小时加今天准备早退的十分钟呀。”
“不是打电话了吗?”
“打电话怎么能算呢?”
“那也是两小时四十分钟。”
“行,那就两小时四十分钟。”lily从善如流一锤定音,“deal!”
缪存:“……”
被坑了。
没来得及找她算账,lily人便一溜烟跑远了。
“你下午应该已经没课了吧。”骆明翰将缪存的课表作息默背心间,知道他今天是逃了唯一的两节课,“我能不能请你吃顿晚饭?”
“我……”
“不耽误你,我先找车送你回学校,等晚饭时再来接你,好不好?”红脸都让lily唱完了,骆明翰在这儿退一步装弱势:“只是想感谢你,如果你实在不方便,就算了。”
他的深情实在落寞,虽然那双眼里已经没有任何色彩,但仍很深情,缪存招架不住,只好说:“方便。”
钱阿姨叫了车,送缪存上车后叮嘱他记得开铃声,免得错过晚餐的电话。
坐上车,缪存觉得心里很难受。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难受,并非是痛苦,而是一种很不得劲很不自在的感觉,有点痒,又憋得慌,底层细沙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蛰人的疼。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鬼使神差地偏过身,从后车窗里再度看了骆明翰一眼。
画了三个小时的画,终于接到了钱阿姨的电话,说是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司机也即将到美院,问去那儿接他更方便。缪存在画室,走出去时,司机正巧到了,没开骆明翰那台路虎,而是商务的迈巴赫,车里换了香氛,不知道是特意的,还是刚好碰巧。
车子驶出学校,拐了两条主干道,缪存意识到方向不对,“是不是走错了?”
“没有啊。”老周挺恭敬地回答,继而报了一个小区名:“是这么走没错。”
那是以前那座大跃层的名字。
“去那儿?”缪存愣了一下:“为什么是去那儿?”
“这就要你亲自问骆先生了,我们只是做事的。”老周笑笑。
路程很短,五分钟便到了,走进电梯时,熟悉感让缪存的心被一股宁静攫取。
他在这里有太多回忆,已经分不清是愉快的多,还是不愉快的多了。偶然几次,他坐车经过,透过车窗,他抬起眼眸,让它很快地在心里投下一阵清风般地影子。
“来啦,”钱阿姨边热情地絮叨,边打开了门:“还是住在这儿方便,一转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