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引鹤左右看看,这儿既没有石桥,也没有渡船,过去,要如何过去?
荀引鹤活了这么大,虽则在外也游历了几年,但也得时刻谨记维护住荀家的脸面,不曾做过放肆的事。
白衣胜雪的世家公子哪样那么好当的,有的只是处处一丝不苟地遵守着礼仪规矩,连每次吃茶时手臂抬起的角度都要力求完美才行。
所以江寄月忽然之间如此不讲道理的,如一头小兽般撞了过来,无视他那身并不适合上山下水的白衣长袍,略带娇蛮地向他招手时,荀引鹤内心少有的慌乱了。
他很想告诉江寄月,行李中只剩一件干的白衣了,他还要省着在香积山书院露面时穿呢,为了拜见江左杨时体面些,这件绝对不能再弄湿了。
但江寄月才不管,道:“你是赶着了,这段溪水不深,才到膝盖,完全可以淌过来,你要找石桥和摆渡的阿公,还要走好几里地呢,多麻烦。”
荀引鹤犹豫着,想说这件事不麻烦,就见江寄月比划着道:“你把长袍撩起来挂在腰带上,然后把裤腿卷起来,就像我这样。”
她弯腰演示如何才能把裤管卷上去,白皙的肌肤一寸又一寸露得更多了些。
荀引鹤的耳朵红了,他不自在地微微别开眼,道:“在下知道了,姑娘不用演示了。”
他说完时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有些后悔,但事到如今也没了法子于是只能按着江寄月所说,把袍角撩起来挂在腰带上,光是这一步就很要荀引鹤的命了,他从没有这样不成体统过,即使已经挂好了,但望了一眼又一眼,还是没忍住想把袍角取下来。
江寄月却忽然凑上来:“你会不会?不会我帮你。”
眼前陡然放大的一双小鹿眼水亮无比,疑惑中带着些懵懂天真,就像坠入凡尘的精魅。
她大约是不会在意那些凡俗礼节与所谓的体面风仪的,荀引鹤脑海里忽然就冒出这样一个荒诞的想法来,但他的动作比脑子更快些,在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把两只裤脚都挽到了膝盖上,露出修长的腿来。
江寄月问道:“你会不会凫水?不会的话,我牵你过溪。”
荀引鹤诚实地摇了摇头。
江寄月便把手送到他面前,荀引鹤顿了一下后,还是搭在了上面。
他极有分寸,两人只是指尖相碰,可即使如此,也让少于姑娘接触的他有些不自在起来,总觉得那点肌肤如火烧般,汗水腻了一手。
江寄月却嫌他慢吞吞的,这个也要顾,那个也怕,并不爽利,于是也没征求他的意见,直接握住了他整个手。
小小的手握着他宽厚的手,荀引鹤觉得这个场景过于荒诞诡异了
,但江寄月的声音随之传来:“溪里有鹅卵石,可能有些滑,你走慢些。”
是要下水了。
荀引鹤收敛神思,赤脚入水,溪水的寒意从脚心刺骨扎上来,他打了个寒噤,但江寄月面色平常,显然是很适应这种水温了。
江寄月牵着他往前走去,水在他的腿边漫漫地浮着,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也随之荡漾了开来。
他看向姑娘的后脑勺,看向金光灿烂的一切,溪旁的树荫也倒映在溪水里,荀引鹤感觉自己走过了一整个春天。
他不由出声道:“溪水这样舒服,怪不得姑娘喜欢玩水。”
江寄月觉得富家公子的心血来潮是件要命的事,于是好意提醒他:“劝你不要胡乱下水,水里有水蛭,长得丑不说,还会附在你身上吸你的血。”
荀引鹤有些一言难尽:“那姑娘还下水?”
江寄月道:“你也说了,溪水舒服,所以我喜欢下水玩。”
荀引鹤道:“姑娘就不怕水蛭了?”
“怕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江寄月道,“总不能因为我想玩,就要把溪里的水蛭都杀光吧,这里也是它们的家,它们千百年以来都住在这儿,我有什么资格赶走它们?”
她说得理所当然,没有意识到话语里的平和自然是多么的有力,连荀引鹤都感觉他内心中沉默依旧的堂鼓就这样被江寄月狠狠敲响了。
那天连风都没有,山林溪流都是安静的,没有人能听见荀引鹤胸腔中响亮激颤的鼓声,只有他自己,被敲得耳鼓膜震动,头晕目眩,像是走进了另一层浮光幻影中。
这便是荀引鹤眼里的初遇,与江寄月记忆里充满尴尬的意外不同,只有水色溪光,一半绿荫,一半灿金,江寄月牵着他,像是走进了永恒之中。
当荀引鹤把这些说给江寄月听时,那些心动因为荀引鹤过于害羞而难以启齿,最后化成了一句:“那时起,我便觉得你是个很难得的姑娘。”
即使都矜持到了这一步,江寄月仍旧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看着他,道:“相爷的童年是枯燥乏味到什么地步,怎么连淌个溪水到今天还念念不忘?”
江寄月倒也不是不解风情,只是要谈风月,也不该轮到她与荀引鹤这样的关系,因此哪怕荀引鹤把这事讲得再动听,落入她耳朵里,也觉得荀引鹤不过是富贵花见多了,一时见了清雅俏丽的丹桂而新鲜得看迷了眼。
等把玩几个月,这点新鲜劲过去了,自然就能明白鲜花着锦才是与他最相衬的,丹桂还是太素太无趣了,抛之脑后眨眼就能忘。
可无论江寄月内心是如何想的,荀引鹤听来就是觉得她不解风情,有些吃味,不由问道:“你这样的人,当时是如何喜欢上沈知涯的?”
荀引鹤当真是好奇又嫉妒,沈知涯那样的烂人到底凭借着什么,让石头一样的江寄月动了心,得到了她完整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