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密林皆已浸入了墨色,也如同披上了一件乌黑的罩袍。
可衣袍之尾,延伸铺展在山下开阔之地的一角,却燎起了火。
谢不为跟随寨兵下山,才至山脚,便见不远处火光冲天——
一群黑衣人一手持火把,一手拿刀剑,将季慕青在内的几十寨兵团团包围住。
他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季慕青的身影,只见季慕青骁勇无比,以一当十,长枪过处,无人可近。
也是季慕青如此表现引起了黑衣人的注意,黑衣人瞬分两派,一派继续与寨兵缠斗,一派则攻势循序,一簇一簇地与季慕青相抗。
显然是知道季慕青不好对付,便决定用车轮战的方式消耗季慕青的精力。
但如此并未让他们如愿,季慕青手中长枪之势依旧凌厉,游刃有余地避开所有攻势,又反身挑落黑衣人的刀剑,长枪再刺,逼得黑衣人连连败退。
随行寨兵也都加入战局,喊声四起,季慕青寻声望来,一眼就锁定了谢不为的身影,目光转又讶异。
但不及他反应,便又被交替着扑上来的黑衣人挡住了视线。
有了下山寨兵的加入,战局本该迅速扭转。
可,此次埋伏他们的黑衣人却完全不似寻常,见有新的寨兵入局,竟又快速反应,毫不恋战,抽身而出,聚汇为团,再又四散,将包括季慕青在内的所有寨兵都牢牢困在了中心。
紧接着,便有更多的黑衣人从隐秘处跳出——竟是先露破绽,引得更多寨兵加入,再欲一网打尽。
季慕青并未畏惧,冷冽的目光扫视一圈之后,便提枪率先冲入黑衣人之中,如同一头将将成年的巨狼,朝敌人露出了森白的獠牙,势要将此铺天大网撕咬出一个裂口,以换得同伴的安全。
但到底寡不敌众,寨兵又不似黑衣人如此凶恶。
逐渐的,季慕青便被众多黑衣人左右夹击,且战且退,一时只能防守而寻不得机会进攻,是为拖延再觅黑衣人破绽。
可如此拖延只会显露颓势,黑衣人攻势愈烈,而寨兵们渐渐心生绝望,迎敌之势越来越馁。
谢不为知道季慕青还未用出全力,季慕青的引线正在等待一个时机被点燃。
他也不再犹豫,当即引弓搭箭,未做任何停顿,一箭如闪电掠过,划破了密林深夜,穿透了血红火光,力透正欲偷袭季慕青的黑衣人的脖颈。
一声惨叫过后,地上烟尘扬起,瞬又再无生机。
“阿青,杀!”
谢不为知晓,他与季慕青之间隔着不近的距离,季慕青应当听不清他的话语,可在黑衣人为箭所杀之时,季慕青立刻侧首望向了他。
两人的视线越过了阻挡在他们中间的重重人影而瞬间交错,季慕青读懂了谢不为眼中的果决,一个颔首之后,手下也不再留情,招招皆带着滔天的杀意。
长枪破风没入血肉的声音,便如同巨狼发怒之时的震天嚎叫。
血雾顿时弥散,遮蔽了四周的火光,遮蔽了天上的月圆,也遮蔽了黑衣人交流反应的时机。
时间在这一刻被压得极短,不过一次又一次短促的惨叫声后,围困住季慕青他们的黑衣人便倒下了大半。
长枪枪头已尽为血所染,却也未遮盖半分其上的寒光。
枪刃刺穿敌人的脖颈,瞬又拔出,再顺着四溅的温热液体捅入另一人的心脏。
而这次,甚至连惨叫声都被长枪封锁在了接连倒下的躯体之中。
唯有满地成溪的鲜血昭示着,这是一场以绝对武力碾压的——屠杀。
随着一声声躯体倒下,季慕青愈战愈勇。
夜幕深黑、火光橘黄、天地血红在此刻都尽褪为纯白画卷,他以挥扬的长枪作笔,以敌人的鲜血为墨,在其中尽情泼洒,落纸而成属于他的领域。
剩余不多的黑衣人为此所震,趁着季慕青无暇顾及之时身形一闪,迅速隐入漆黑的密林之中,不见了踪迹。
季慕青见势也无追击之意,长枪抡回,插入地间,枪杆震颤而鸣。
四周皆静,只有枪尖上的一滴血顺势飞起,落在了季慕青的右颊之上,又被他用指腹抹去。
死里逃生的寨兵在怔愣过后,都忍不住抛下手中刀剑,举声高呼庆祝。
正当他们想要对季慕青表达崇敬或是感谢之时,便见季慕青竟是飞身奔向了山脚林中。
而那里,站着一道火红的身影。
错眼之间,只像是看见了一只飞蛾,猛然扑向了会将他熊熊点燃的烈火。
谢不为见战局结束,方才扶着身侧树干呼出了屏住已久的气息,身形也有些歪斜,正欲靠向树干,却被在一瞬间飞扑过来的季慕青紧紧抱住。
两人一时无言,就连林间的莺啼蝉鸣还有不远处的嘈杂人音也被隔绝,谢不为只能听到、感到季慕青在他耳边喘出的粗重又滚烫的呼吸之声。
一种不该属于他们之间的暧昧气氛就此漫生。
还是谢不为首先反应过来,想要挣脱,却被季慕青抱得更紧。
“你......多亏了你,我方才都没注意到,竟有人在偷袭我,要不是你那一箭,可能我就......”
季慕青有些语无伦次,又在即将说出不详之词时被谢不为温声打断。
“阿青,平安就好。”
季慕青听着谢不为的声音,明明他们才只有几日鲜少相见,但却在此时后知后觉出了想念之意。
他的眸中瞬时弥漫出了一层水气,但又被他自己生生按下,只瓮声道:“你的箭法也好,比我大哥都要厉害许多,我也不如你。”
谢不为只是轻笑,“凑巧罢了,是因为那人不动,我才能射准。”
顿而又道,“阿青,你可有受伤,我们先回去瞧瞧吧。”
语落便又要挣脱。
可季慕青仍是不愿放手,甚至还更加收紧了臂弯,满是莫名的不舍,却又不再吭声。
但
在谢不为执意展臂之时,肩膀却无意碰到了季慕青的左胸,继而一声忍痛闷哼从季慕青的唇齿之间溢出,谢不为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你受伤了?”
季慕青本想摇头,却拦不住谢不为已低头去看。
借着从林梢叶间洒落的月光,谢不为分辨出,在季慕青左胸之前有一道刀刃割出的裂口,而正有温热的鲜血从中不断地漫出。
这显然不是沾染上的敌人的血。
谢不为登时拧紧了眉,“我们回去!”
季慕青还要再“狡辩”什么,却被谢不为的一声低呵堵了回去,“阿青,不要任性,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可还不等季慕青反应,匆匆赶来的刘虎就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边,打破了他们之间不可言说的氛围。
刘虎见了谢不为和季慕青相拥的姿态虽有一怔,但还是很快如常开口道:
“幸好有言兄弟在,不然寨中兄弟定然死伤大半,快快跟我回去吧,大夫都在等着了。”
季慕青见状也就不再抗拒,不过,他虽松开了谢不为,但在路上还是紧紧握住了谢不为的手。
谢不为察觉出了些许怪异,可因着更多还是记挂着季慕青的伤,便没有再多想,只当是季慕青在经历一场厮杀之后本能地需要旁人的安抚。
回到寨中之后,大夫剪开了季慕青左胸前的衣料。
见季慕青虽满身是血,但真正是从季慕青伤口中渗出的并不多,应当大半还是敌人的血,如此可算是全身而退。
心下不免佩服,可也无暇多说,只拿了一瓶金疮药递给了谢不为。
“言兄弟并无大碍,只是一些皮肉伤,回房清洗伤口之后再敷一些药就可以了。”
谢不为知道大夫还要替寨中其他人诊治,便也不再耽误大夫的时间,道谢之后就扶着此时正在不断低声闷哼的季慕青回了房间。
等回房之后,也不理会明显是在装痛的季慕青,只让季慕青坐定,自己则去寨中厨房搬来了一大桶热水,倒在了简陋的木桶之中,再将干净的巾帕甩在了桶沿上。
这才看向一见他就龇牙咧嘴装痛的季慕青,顿觉好笑,也生了揶揄之心,挑眉道:“原来这么痛啊,那可要我帮你洗澡?”
季慕青一听这话,咧着的嘴还没收回,微微泛白的脸上顿时便浮上了一层浅红。
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磕绊道:“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谢不为佯装遗憾,手上却一刻也不耽误地将白纱和金疮药还有衣物放在了床榻上,转身出房之时再道:
“那你洗完了喊我,我来为你上药。”
季慕青却没应声,只在谢不为没看到的背后面如火烧。
谢不为在外头等了半晌,等到房内一点动静也无了的时候,才意识到,季慕青定然是在自己上药包扎了。
可也知道季慕青这是不好意思了,便也没有直接入房,只在窗外朝内轻声喊道:“阿青,你好了
吗?”
寨中房间有些狭小(),因此?()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房内热水蒸腾出的水汽便不住地从门窗的缝隙中渗出,还随着夜间的清风拂过了谢不为额前鬓边的碎发,让谢不为莫名也有些耳热。
“马上就好了。”季慕青默了一息之后才回道。
谢不为看着窗纱上由房内灯火映出的人影——季慕青正坐在床榻上,垂首试图在自己的左胸上缠绕白纱。
他虽说着“马上”,表达着力所能及的轻松,但看他的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和不知所措。
毕竟是伤在左胸,确实也不好他自己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