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宽在震惊之余指着那黑衣人道:“是她!她身上有猪血的味道,就是她在路口处洒了猪血,企图蒙混刺客的行踪!”
但谢不为与孟聿秋皆缄默不答。
石宽便有些着急,对着谢不为与孟聿秋拱了拱手,“我知孟相与谢将军都是菩萨心肠,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即使她们都是女子,也实在不该心慈手软,以留后患。”
言讫,见谢不为与孟聿秋还是没有立即决断,便再扬声劝诫。
“孟相与谢将军有所不知,从前鄮县百姓过得虽也并非安乐,但有城中长官在,是完全不至如今人相食的地步的。”
他再一指土榻上的女子,“都是她,她们,不断刺杀城中长官,闹得人心惶惶,长官不稳,世家弃城,城中便再无秩序可言,才让这么多无辜百姓惨死。”
“呵。”土榻上的女子竟突然冷笑出声,她恶狠狠地盯着石宽,面色惨白,但双眼已是通红,“秩序?什么是秩序?”
石宽一怔,显然没想到那女子竟敢出言反问他,回神过后下意识看了谢不为与孟聿秋一眼,是想让谢不为与孟聿秋做出反应。
却不想,谢不为略忖过后,竟道:“既然她问了,石主簿便答上一答吧。”
石宽便只好思量着答道:“城中长官理政、百姓劳作,无乱民犯上,无游民闹市,上下分明,尊卑其位,便是秩序。”
这句话说的正是自汉以来,儒家治世的传统观点。
那女子闻后更是一冷笑,“好一个‘上下分明,尊卑其位’。”
她望着
那黑衣人时,面色便有一恸,又很快看向了谢不为,“还是我来说吧,在这城中,‘秩序’究竟是什么。”
“长官理政,是县令等官毫无作为,却与世家高门勾结,侵吞百姓的田地,还要加倍征收赋税;百姓劳作,是只能为奴为婢,卖儿卖女,成盗成娼;
乱民、游民,不过是再无生路的百姓垂死挣扎;上下、尊卑,种种‘秩序’,只是官员和世家贪婪欲望上的一层遮羞布!”
“我不在乎你们男子在这‘秩序’之下究竟过得好与不好,我只知道,在这‘秩序’之下,是我们女子再无活路。”
土榻上的女子犹泣血泪,声声如嘶,仿若林间的鸟儿在垂死前的啼鸣。
但她面上却扬唇一笑,“你不是想知道什么‘行刺实情’吗?好,我来告诉你,我杀了那么多官,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一派胡言!”石宽当即怒斥,“纵使从前有万般不好,城中也不至人相食,这就是你要的‘活下去’吗?”
那女子转而怒视石宽,“难道在‘人相食’之前,我们女子就有活路吗?”
“在你说的‘秩序’之下,有多少女婴出生就被抛弃、被溺死,有多少女童被玩弄、被虐杀,有多少妻子被典当、被转卖,又有多少老媪,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丢弃在深山中活活饿死!”
那女子再一冷嗤,“瞧瞧,如今不过是‘人相食’罢了,竟让你们这些男子吓成这样。”
她借着小女孩的搀扶,缓缓地站了起来,一点一点地走近剑刃之下。
利刃分明已经抵上了她的身躯,但她却丝毫不惧,反而笑得愈发张扬,可却声厉似泣,“在这之前,每一年、每一天、每一时辰,我们女子都在被‘吃掉’。”
她猛然转头看向了谢不为,剑刃在此动作间划破了她脖颈上的肌肤,渗出了几滴鲜血,但她却只是抬手轻轻抹去,冷嘲道:
“我不过是让你身边这位大人也如我一般留了几滴血罢了,你就紧张成那样,实在是情深义重啊。”
她话语微顿,再是一笑,“那就只准你们男子之间‘情深义重’,不许我们女子相互扶持吗?”
在谢不为的示意之下,军士们逐渐放下了手中的剑,又让开了距离。
那女子便快步走近了黑衣女子,她的右臂已不能再动,但她还是努力地用双手搀扶起了那黑衣女子,目光里的寒冰也终于稍稍融化。
她用左手拂去了黑衣女子脸上的血渍,瞬息之后,忽然高声痛哭了起来。
可这哭声却在那黑衣女子的一句低声安慰下,又陡然止住了。
她连忙将黑衣女子护在了身后,防备地扫视着屋内众人,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谢不为身上。
“是,那些官员是我杀的,但你若是说,这‘人相食’完全是因我而起,却是彻彻底底的污蔑!”
她讥讽一笑,“我不过是撕下了那块‘遮羞布’,让城中真正的模样露了出来罢了。”
“这世道,早已是‘人相食’。”
“这一切都是我一人做的,你们要杀要剐我也绝无怨言。”她再看向了土榻上已抱成一团的小女孩们,眸中流露出了真切的哀伤,“只是,这些孩子是无辜的。”
又回首看向了身后的黑衣女子,“她也是无辜的。”
她咬紧了唇,泪瞬而落下,正要再启唇,却被黑衣女子摇头止住了。
那黑衣女子的声音有些粗哑,缓缓抬起了手,有些笨拙地为那女子抹去了脸上的泪。
“春娘,不要向他们求饶,我和孩子们,还有姐妹们,都愿意陪你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