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于身后轻撞合拢,琉璃屏风也与两侧白瓷熏炉吐出的袅袅青烟一同,将氤氲
着融融暖意的室内与浸在凉夜中的天地彻底隔绝。
一直到暖意逐渐漫上了谢不为全身,驱散了浑身的冰凉,谢不为才恍然发觉,自己已与孟聿秋相对而坐。
身下是红锦织成的毛毡,身侧是两架琉璃灯。
而中间,则是摆满了各式蜜果的紫檀木案,上面另有青釉刻花双流壶一盏,以彩结相连的青铜云纹合卺杯两支。
“鹮郎,这是在我们离开之前,我便让他们布置的,原本是准备等回来之后......”孟聿秋的言语一顿,牵着谢不为的手也略有一紧。
如此沉默许久,才终于淡笑着继续道,“虽已是派不上用场,但今日亦是我的生辰。”
他又徐徐松开了手,目光也终于从谢不为的眉宇间移开,半垂着准备去解合卺杯之间的彩结,言语缓缓。
“方才,你乘舟而来时,水中涟漪拂开了岸边的蒹葭,又似打乱了参差荇菜,还有白露沾湿了你的衣袖,我便在想,是否要我溯回从之,才能到达水中央。”
他手中动作一顿,唇际笑意愈深,“但所幸,不需寤寐,不需辗转,我便牵住了你的手。”
“这应当,便是上苍赐予我的生辰贺礼吧。”
谢不为心下一颤,在彩结将分之时,猛然握住了孟聿秋的手,“不要——”
他已是泪流满面,“不要解开它。”
他又绕过了紫檀木案,是如从前千百次那般,扑入了孟聿秋的怀中,“怀君,你说过的,等回来,我们就成亲。”
他再仰首望着孟聿秋,一双泪眼之中倒映出了孟聿秋的一袭红色礼服,也似一团火,深深刻入了他的心头,“那我们今晚就成亲好不好。”
孟聿秋似有一怔,再缓缓抬手拂去了谢不为眼角的泪,不知为何,他的眸中竟也似泛出了隐隐水光。
但眼底却亦有笑意,“好,鹮郎,我们今晚就成亲。”
孟聿秋抱着谢不为起身,走到了床榻边,拿起了垂在矮案上的彩缎,各执一端,再相对而拜,是为“对拜”。
又以银剪剪下各自一缕青丝,绾成同心状,装入了锦带之中,放在了玉枕之下,是为“结发”。
再倒出了双流壶中的温酒,以合卺杯交错而饮。
在酒尽掷杯之后,本要观酒盏仰合,若是一仰一合,便为大吉。
可谢不为却仓皇拦住了孟聿秋,又解下了床帐,拉着孟聿秋躺在了榻上。
他有些慌张,似是不想面对什么,“怀君,我们圆房吧。”
说罢,便翻身坐在了孟聿秋的腰上,是要去解孟聿秋的衣衫。
但孟聿秋却轻轻握住了谢不为的手,又半抱着谢不为躺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言语温柔,目光也温柔地流连在谢不为的眉目之间,“鹮郎,不必,让我好好看看你就够了。”
谢不为心下又有剧痛袭来,眼前也再一次为泪水模糊。
他死死攥住了孟聿秋的衣襟,“怀君,我们,能不能......
”()
不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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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终究没有将那四个字说出口,可孟聿秋却像是听到了。
孟聿秋仍是微笑着,“鹮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谢不为似有一怔,眼中的泪也蓄在长睫之上,莹莹反射着帐外的暖烛灯火。
孟聿秋微微垂首吻去了那颗泪,唇中自有苦咸,但却并未消减他面上的笑意。
“凤池台竹林间拂过你鬓边的清风,也会吹动我的衣袖,临阳城中打湿你衣衫的雨雪,亦会落在我的肩头,而你日夜仰首可见的晨光月辉,也同样会映入我的眼眸。”
他是如往常一般,一下一下轻轻抚着谢不为的背脊,“即使日后再不能时时刻刻相见,但鹮郎,我还是会一直在你触手可及之处。”
“我会看着你,一步一步实现你心中所想,也会帮你,达成你心中一切的愿望。”
他的手忽有一停,再引袖抹去了谢不为眼下仍在滑落的泪水,“所以,鹮郎,不要哭,我们从未分别。”
谢不为死死抿住了唇,连连颔首,再抬手紧紧搂住了孟聿秋的脖颈,“对,我们从未分别。”
两人就这么静静相拥着。
纵使谢不为再不愿闭眼,可在红烛燃尽,炉烟消弭之时,多日以来惊惧、担忧的疲倦还是缓缓夺去了谢不为的神思,令他在孟聿秋的怀中慢慢陷入了沉睡。
孟聿秋感受到了谢不为呼吸逐渐平稳,但他却仍未有睡意。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谢不为的睡颜,直到残月已隐,亦有淡淡光亮泄入床帐,他才悄然起身。
但在将离之时,却发现衣袖被谢不为压在了身下,并不好抽出。
他不愿惊动谢不为,便脱下了外衫。
又静静伫立床边许久,看着谢不为将外衫搂紧,像是轻蹭他的胸膛,离去的脚步终是滞缓了。
谢不为亦是身着红衣,与他的红色礼服相应。
礼服之上刺绣精美,吉纹铺满,乍眼看去,便像鸟儿L身上细密轻盈的羽翅。
谢不为抱着这件外衫,呼吸安稳,便像是一只血雀,栖在了他的怀中。
但他知道,即使他曾有过强求,也终究留不住这只血雀。
这只,本该属于更为广阔天地的血雀。
他只能为清风、为澄云、为碧空,助他自由地在天地之间翱飞。
可即使如此,他也甘之如饴。
因为他也知道,终有一日,血雀会化为凌于天地的凤凰,再不受任何的束缚。
终有一日。
*
天光大亮之时,谢不为心下忽然猛然一坠。
他慌忙攥紧了手边的衣衫,却发现,榻衾与衣衫皆凉——
孟聿秋已经走了很久了。
他便又慌忙赤足下了床,但一触地板,如寒冰般的冷意便直钻心头。
他停下了脚步,茫然张望。
屋内红绸彩缯、红烛香炉一如昨夜,却都失去了温度。
他颓然半倒在紫檀木案边,又于红毡之上抱膝蜷缩着。
宽袖不慎打翻了青釉刻花双流壶,壶中清酒就此倾下,洇湿了毛毡,又缓缓漫延扩大,触到了他的赤/裸的足尖。
亦是冰冷的。
可明明昨夜,酒还是温的。
他将自己埋于双膝之间,逃避一切的感官,便再感觉不到任何冷热,也不知哀喜。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陌生的侍从来请他离去,他才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在刺眼的白光散尽之后,但眼前仍是白茫一片。
他又不顾侍从的阻拦,踉跄着奔到了水榭之中,才恍然竟不是错觉。
原是气温下降,湖面上的水汽便未消散。
一阵冷风袭来,令他的感官彻底回拢。
但他并未再躲避寒冷,而是直直望着眼前白茫茫的水雾。
一错眼,像是下了一场雪。
才后知后觉,
原来秋天已经过去。
寒冬,将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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