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驰于城外野道。
萧神爱颤抖着掀开了车帘,野道两侧的枯败景象在她眼中迅速后退,她抿了抿唇,探出半个身子向车后看去。
一双盈泪的眼迎上了凛冽寒风,可她却未有回避,而是执着地望着覆于深灰色乌云下的高耸城墙,望着她与这座城墙的距离渐行渐远,直到城墙在她眼中变成了一块模糊的黑点,她才僵硬地收回了目光,转而落在了正在驭马的陆云程身上。
在此颠簸之中,她只能勉强抓住陆云程的衣角,语有戚戚,似不敢置信,也似有些后怕,“云程哥哥......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吗?”
陆云程一手扬鞭,一手控缰,实在抽不出手来安抚萧神爱,便只稍稍偏过了头,对着萧神爱扬唇笑了笑,“是,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但说罢,却迅速重新望向了车前,以掩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他是借着与宫女一同出宫采买的名头带着萧神爱逃了出来。
在出宫门之际,虽遭例行盘问,但因守门禁卫未曾见过萧神爱的模样,加之他手持含章殿令牌,那禁卫便未有为难,而是轻易地放了行。
可当过城门之时,却被一队军士拦了下来。
其实,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与萧神爱并无出城勘合,而出示含章殿令牌又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便很难空口说服军士放行。
又或者,他与萧神爱不见了的消息已然为众所知,那么这队军士拦下他们,恐怕就是为了抓他们回去......
却不料,正当他欲引马回城再做打算之时,那队军士竟然主动替他们开了城门。
既如此,在当时他便也顾不上思忖其中缘由,只能牢牢抓住这个诡异的机会,带着萧神爱离开临阳城。
可当出了城门之后,他忽然后知后觉,如今守城军士是由太原温氏与汝南周氏所掌,而其中,太原温氏乃是颍川庾氏的戚族。
若是放行之令出自太原温氏,那么,他与萧神爱便不仅仅是自投罗网了,而更是正中庾氏下怀,授庾氏以柄,到那时,他们便可借此攻讦袁氏与太子。
而萧神爱的命运则会更加难测......
“云程哥哥。”
忽然,萧神爱从车厢中钻出,颤颤巍巍地坐到了他身边,轻唤了他一句,打断了他心中的纷乱心绪。
又不及他回应,萧神爱便直接搂住了他的手臂,靠在了他的肩头,悠悠叹息了一声,却是如被束缚已久的鸟儿L终于重新翱翔于枝头一般,语调中满是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惬意。
“云程哥哥,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随着马车的颠簸,她轻轻蹭了蹭陆云程的肩头,语调愈发轻快,“以后,我就再也不是什么公主了,而是寻常人家的女儿L,你也不是宫中的常侍,而是.......”
她语有一顿,面颊悄悄羞红,又偷偷抬眸望了陆云程一眼,在看到陆云程清俊的侧脸之后,却立刻低下了头,语似喃
喃,“而是,我的......夫君。”
陆云程握缰的手一紧,面色也陡然煞白。
但萧神爱此时已完全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遐想之中,便并未注意到陆云程此刻的异常,沉吟片刻后,又轻声笑道:
“等我们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定居之后,我们便成亲,再然后,就像话本里写的一样,你出去做工养家,我留在家里操持家务,而且,我也会织布女红,也能补贴家用。”
她说着说着,面颊的红云缓缓爬上了眉眼,衬得她眸中流光潋滟,闪烁如星。
“到那时,闲暇时候,我们也可四处游玩,节庆之时,更能参加各种各样的民俗集会,上元赏灯,上巳修禊,清明踏青,中秋赏月,重阳登高.....”
她唇角笑涡如旋,面上灿灿如霞,“而且,在那个时候,我们也一定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本欲抬眼去瞧陆云程,却因实在羞涩而生生止住,便只再抿唇矜持一笑,又继续道:“一个肯定不够,起码要两个才能作伴,就像我和太子哥哥一样......”
但在提及萧照临后,她面上的笑竟陡然一僵,眉心微蹙,语调莫名变得有些忧伤,“其实,太子哥哥也不怎么陪我,他总是太忙了。”
她又蓦地抬首,望向了陆云程,唇边笑意重绽,“但还好有云程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
可话音未尽,便化成了一声惊呼,“云程哥哥,你怎么了!”——是她终于发现,陆云程面色已是惨白。
她忙抬手抚上了陆云程的脸,焦急道:“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L?”
陆云程摆首,并勉强牵唇笑了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忽然有些冷了。”
说话间,他握缰更紧,缰绳便深深地勒入了他的掌心,留下了一道深红的血痕。
萧神爱丝毫没有怀疑,便侧身将陆云程紧紧抱住,又与陆云程面颊相贴,“那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陆云程陡然闭了闭眼,眸中哀痛一闪而过,但他却仍尽力保持了语调中的平稳,轻声道:“明珠,你进车厢里好不好。”
萧神爱有些不解,双目一瞬,长睫扫过了陆云程的唇边,“为何,我就在这里陪你驾车不好吗?”
陆云程唇角动了动,是又扯出了一个笑,“你在这里我会分心的,还是让我专心驾车罢,也好快些离开这里,对不对?”
萧神爱一听“离开这里”,便连忙直身扶住了车辕,须臾,再重新钻入了车厢中,但依旧探出了半个身子,拽住了陆云程的衣角,“好,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
有鲜血从陆云程的掌心渗出,是粗糙的缰绳终于磨破了皮肉。
但陆云程却未觉丝毫疼痛,因为在此刻,他的内心早已是——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