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和三百一十四年,九月初六,晴。
村头二狗告诉我,临云宗是天下第一仙门,金玉遍地,走在路上都能被黄金砸死。
很有钱途。
我信了,我来了。
现在想想,还是太年轻。
仙门水太深,我把握不住。
哼,生气!
——《远游小札》
薄山,临云宗,霜雪天。
此时残雪初晴,日头拨开云层,昼光自云霭的缺口倾泻而下,浩浩荡荡恍若天河倒灌。
晦暗散去,雪地上霜白一片,亮堂堂的。
山野荒僻,一亭、一树孤零零立在白雪之间,余下的只有苍凉素净的白。
“那蔺绮算个什么东西!”
愤怒的声音在亭间轰然炸开,直冲云霄。
众人喧嚷间,一个穿青色道袍的年轻人重重放下茶杯,指尖气得颤抖,愤懑道:“说得好听点,那个蔺绮是宗主的亲生女儿,说难听点,她不就是个废物吗!”
“刚从大山里接回来的杂灵根,十六岁仍未入道,比之外门仆役都不如!”
“一个乡野丫头,除了血脉出身优越些,哪里比得上小师妹!她有什么资格当临云宗的大小姐!又有什么资格抢走小师妹的霜雪天!”
“凭什么!”
“砰——”地一声,一只手猛地拍向石桌。
青袍年轻人拍案而起,脸色发红,表情郁愤,似有怒火中烧。
他大声唾骂:“小师妹得知自己不是宗主亲女后,本就十分难过,宗主非但不安慰,竟还将小师妹心心念念的霜雪天赠予那丫头。”
“荒唐!这般行径,置小师妹于何地,置小师妹这些年辛辛苦苦挣来的宗门荣耀于何地!”
霜雪天位于薄山山巅上的云海之中,自成一方小秘境。
传言此处可以观到云霞浪卷、霜雪星河,是传说中最接近月亮的地方,亦是临云宗乃至整个仙门的神圣之所。
小师妹对此地很是憧憬,几次向宗主讨要,在宗主将要松口时,蔺绮回来了。
于是,宗主就将此地给了蔺绮。
此消息传到小师妹耳朵里时,她正在试剑台和弟子对剑。
少女原本剑招流利,一套飞云剑法似流风回雪。
然而,在她不经意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手上的剑哐当落地。
再看,面色已然惨白。
娇小的少女站在试剑台上,虚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怔愣良久,眸光凄然,失魂落魄下了试剑台。
临云宗内门小师妹,出身尊贵,有长辈爱护,又是剑道天才、天生道心。
——从前是何等的灿烂耀眼。
如今,却因为一个杂灵根的废物,受尽了委屈。
青袍年轻人想起近日种种,愈觉不公,心头涌上几分酸涩。
“这么多年,于外,小师妹为宗门争光;于内,小师妹孝长敬亲,对同门亦是诚心诚意。”
“她为宗门做的只多不少,现下却因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乡野丫头,被冷落,受委屈……”
他咬紧牙关,怒斥:“十几年的宗门情谊,难道都比不上那狗屁的血脉吗!”
他悲恸大喊:“这应当吗——”
震耳欲聋。
亭边斜歪老树的枯枝都颤了一颤,抖落簌簌的碎雪。
有人应和:“不应当呀。”
声音轻轻的,落入清风里,很温和,尾音上勾,又显得软乎乎。
“对,不应当!”
“何其不应当!”
青袍年轻人听见这附和,激动不已。
他连连点头,一把子握住发声人的衣袖:“这位师妹,你说得对,不应当!”
“那个蔺绮……”
年轻人眸光闪亮,愤慨的眸子里,映出眼前人清甜干净的笑。
——少女生得明艳又漂亮。
肤色莹白,柳眉星眼,瞳仁极黑,像昼光下清水里浸泡的乌玉。
乌黑发丝如瀑布般披落,近发尾处又用一条红绳扎起。鲜艳的红,打结处系着精致小巧的银白铃铛。
风一吹,红绳招摇,铃铛就轻轻作响。
碎雪自枯枝上抖落而下,落在少女柔软的发旋上。
此时,她手捧一杯热茶暖手,仰着小脸儿,认认真真看青袍年轻人。
乖巧又温顺。
年轻人嘴里的话一下子卡壳了。
好、好乖好漂亮!
这师妹是哪座山头的怎么瞧着有些眼生嗨呀不管了能不能把漂亮师妹拐走啊好想听她叫我师兄!
“师兄。”像是能看穿他的想法一样。温温软软的声音,落在雪地上。
少女漂亮的瞳孔盈盈带水,水上罩着一层薄雾,湿漉漉的,恍若山间小兽一般,干净纯粹。
她喊完师兄,似乎是不好意思,耳尖泛上淡淡的红。
她将手往袖摆里缩,看着自己的衣袖,声音小小的,有些难过:“皱了。”
“……”
年轻人怔怔。
“袖子皱了,就不好看了。”她温声细语,乌黑鸦睫轻轻垂下。
年轻人连忙放开她的衣袖,连骂人都不顾了,内心恍恍然疯狂尖叫。
——怎么会不好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说不好看!这么漂亮的师妹,就是去土里滚一圈都是人间绝色!
他脑子晕晕乎乎还不清醒,一连往少女的袖摆上砸了几十个洗尘诀。
浓厚的灵气光泽自年轻人指尖放出,接连不断萦绕在少女霜白的袖摆上。
眨眼间,袖摆平整如初,像新的一样。
清光透过枯朽的枝桠,落在少女瓷白的脸上,映出她清甜的小梨涡。
她似乎瞧见了什么稀奇的事,眉眼弯起,看起来像一只开心的小鹿,她很有礼貌地道谢:“谢谢师兄。”
“扑腾——”
青袍年轻人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一下子就不行了。
自打进了内门,他身边的师姐师妹一个个高贵冷艳遥不可及,打起架来比他还拽,他一个剑修、男的,混在那些人里,日常怀疑自己是个垃圾。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乖乖软软的小可爱了。
年轻人感动得快哭了。
是软妹!
是又乖又漂亮还会温温柔柔叫他师兄跟他道谢的软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