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秋一睁开眼,就看见不大的宿舍里,有两个小男孩正在坐地上玩着什么。他闭眼整理了一下思绪,倏的一下就坐了起来,两个男孩仿佛被惊到了,双双看向他。
林逸秋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男孩开口道:“我叫孙卫国,他是我弟弟孙卫兵。”
看样子他们就是孙福全的两个儿子了。
林逸秋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两颗奶糖递给他们。
两个男孩眼里流露出渴望的光芒,他们被教导得很好,即便是很馋,也没有伸手去接。
林逸秋挨个摸了摸他们毛茸茸的脑袋:“没关系,叔、咳咳,哥哥是你们爸爸的同学,不是坏人,可以吃的。”
“想吃就吃吧。”
不知道何时,孙福全已经站在了门口。
两个男孩这才笑着接过奶糖,奔向他们的爸爸。
孙福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妻子上班去了,我没办法才把他俩接过来的。”
林逸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孙福全是在向他解释儿子的事情。
他摆了摆手:“没事,两个孩子都很乖。”
孙福全果然如万山所说,年纪不小了,这俩孩子一个看着七八岁,一个看着三四岁。据说他也是知青下乡,娶了当地老乡家的女儿,几年如一日地帮人家劳作,没想到一恢复高考立刻就考上了,可见学习功底之深厚。
接着,昨天一直消失不见的顾怀洲、舒庆城也回到了宿舍。
顾怀洲和舒庆城都是去年来到这个学校的工农兵大学生,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就是工人、农民和士兵三个词的合称,因此他二人是彻彻底底的无产阶级。而且他们两个人分别是陕省和赣省两地最大的工厂,由群众和领导推荐上来,学校复核过的,其优秀程度可见一斑。
虽然恢复高考以后,工农兵大学生身份就变得很尴尬,但这并不能否认这两人是带着多大的荣耀进入这个学校。
果然,可以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就考上大学的大学生,哪一个实力都不容小觑。
至此,八人间宿舍到了七个,只剩下孔育还没有来。
一直到傍晚,楼道里才传来大件行李挪动的声音和学生的说话声。
万山耳朵尖,是第一个听见,他小声对林逸秋说:“怕是孔育来了!”
孔育,传说中的孔子后人,竟然也要亲自来读书?
林逸秋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肖明朗和万山都好奇地追问他,林逸秋只好老实说了,引得两人一阵大笑。
孔育刚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幅情形,室友们有说有笑,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等人走进来,林逸秋忍不住打量了对方一眼,首先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相貌还是相当不错的。
而且,当所有人还穿着厚厚的棉衣,恨不得什么都不露的时候,对方已经深谙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道理,明明还是初春,却穿着一套轻薄的绿色军外套和裤子,里面搭配一件的确良白衬衫,脚上更是踩着上了解放鞋,头上打了发蜡,身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看着十分紧俏时髦。
如果不是万山提前告诉过他,孔育为人傲慢,林逸秋可能也很想跟对方结交一番,毕竟这可是这个年代的弄潮儿啊。
光孔育进来还没完,紧接着他身后还跟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对方帮他收拾床铺、整理行囊,看着也不像是家长,倒像是什么随从。
而孔育只需要老神在在地坐在边上发呆就行,就差一部手机了。
等东西收好以后,中年男人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两个礼盒。
肖明朗看见以后,忍不住小声对林逸秋说:“孔家真有钱,我天,那可是至味斋的榛子蛋糕!!!”
一听到熟悉的榛子蛋糕四个字,林逸秋耳朵一动。
难道京城也有榛子蛋糕?
也是,这里可是首都啊,全国最大的城市,有什么美味佳肴都不奇怪。
就是不知道这京城的榛子蛋糕跟他们刘家村的榛子蛋糕有什么区别。
林逸秋正好奇呢,中年男人仿佛发现了他们的小心思,他先拿了两块递给孙福全的两个儿子,然后又拿了其他的一些分给众人,边分边说:“这是至味斋的点心,一点小心意,大家尝尝吧。”
“我们小育年纪还小,平时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林逸秋强忍着对这话的吐槽,也收到了一块包装精美的小蛋糕。
单从外表看,倒是比刘家村出品的更高端一些。
肖明朗是个藏不住食的,虽然他也不太喜欢孔育,但实在是架不住榛子蛋糕的诱惑,直接拆开就吃了。
林逸秋也跟着尝了一口——
一股熟悉的蜂蜜鸡蛋味融入口中。
这不就是……刘家村榛子蛋糕的味道吗?
孔育身旁的中年人笑呵呵地又拆了一个礼盒:“还有这个,奶油夹心饼干,大家随便吃。”
奶油夹心饼干?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他离开刘家村前不久,食品厂研发出的新品,怎么那么快京城就有仿的了?还是说京城本来就有?
孔育眼睁睁地看好不容买到的糕点都快被分光了,心疼坏了,忍不住冷了脸:“平叔,你——”
那个叫平叔的中年男人递了个眼色给他,孔育终究是气鼓鼓地偃旗息鼓了。
吃了两块榛子蛋糕以后,万山说:“我决定原谅他,毕竟他确实比我小。”
林逸秋:“……”
他现在就想打电话回去,告诉刘季年他们的蛋糕饼干被抄袭了!
晚上是开学的第一次班会。
作为班上为数不多的男同学,而且长相均还不错,林逸秋跟肖明朗很快就受到了全班女生注目礼,好在这个时代的人心思简单,也没有任何通讯方式,不然林逸秋跟肖明朗的信息怕不是要被传遍了。
然后就是班主任组织召开班会等一系列事项。
林逸秋做了好多年副队长,已经完全没有官瘾了,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当个群众,接受他人的服务,根本连自荐都没有参加,肖明朗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班会结束以后,两个人就可以无事一身轻地回宿舍了。
正式开学以后,林逸秋先是写了一封信回老家,告诉他们自己去京城读书的事情,然后就是关于张东山身世的事情。
是时候让林母跟全家讲个清楚了。
如果他没记错,今年年末知青就可以大规模返城了,到时候他趁着寒假回一趟刘家村,把刘季年跟张东山带去吴县过年。
一切人生轨迹都在按照林逸秋的规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一点——
之前他拜托了徐离景帮忙调查一下亲生父母,对方当时答应了下来,但是到现在林逸秋也没收到任何信件。以林逸秋对徐离景的了解,对方不是那种会爽约的人,但也总不至于都好几个月了,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吧,难道这事情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差错其实倒也没有差错,只是徐离父子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话说周保国回家当晚,徐离父子就紧急召开了一个小会。
徐离景不理解:“爸,你为什么迟迟不告诉姥爷和三舅母子曜的事情?”
徐离松一脸踌躇:“你让我怎么开口嘛?”
今年年初,他们父子回到了京城,与小儿子弟弟一家团聚,因为祖宅被没收,父子三人没处可去,只能住到了妻子娘家。
他本想着近水楼台,更方便把周家的近况告诉林逸秋。
可真的住进来以后才发现,周家的境遇已经大不如前了,先不说家里的老宅被没收,几个侄子连同家里的孩子都在外省劳改,家里仅留下几个女眷。
然后便是他三嫂,二十年如一日为儿子立着牌位,整日精神恍惚……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儿子还活着,他都生怕对方一个激动晕过去。
“再一个,当年是你三舅把孩子送走的,认不认、怎么认、如何认?这个事情总不好由咱们来说吧,总要他亲自跟爹娘还有嫂子解释清楚。最后,逸秋只是让我们探查一下周家的情况再告诉他,并没有说认不认这个爹娘啊,我们不能擅自做主……你要是告诉你姥爷,以他的性子肯定立马就追去逸秋学校,你信不信?”
“那咱们就一直不说?”
“不,是把一切决定交给逸秋,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是你三舅让张妈把人抱走的,这孩子心里有没有恨,会不会谅解父母,都不是咱们决定的。
说到这里,徐离松又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前些天,边疆传来好消息,你几个舅舅也快平反了,到时候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