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个人是真的难过,真的伤心。
此后数年间,他时时因这一幕而做噩梦,即便是成年后,或许会因为午后小憩,或者在车上假寐时,眼前陡然闪过那血腥的一幕,而后冷汗淋漓地醒来。
唯独在商家的那几年,在《夜安曲》的安抚下,能难得地好眠。
可惜离开商家后,再也没能听到过那么澄澈的乐音。
池霆离开书房,正想往楼下去,却突然听到,从某个方位,传来昔日所听《夜安曲》的轻柔旋律。
优美温柔的乐音跟那时一样空灵澄澈,没有一丝丝的悲哀或怨恨,就像沾满雨珠的玻璃窗,透过这面窗,残忍的世界变得恬静而温暖。
池霆脚步一顿,倏地抬头,望向钢琴房。
跳动的音符从丑陋的指间溢出,却柔美明媚得不可思议,如同片片纷飞的柳絮或杨花,微风拂过,满城扬起纯粹动人的圣歌。
商初时心无杂念,安静地循着记忆弹奏熟悉的《夜安曲》,左手不大能胜任“繁重”的工作,越来越疼,却要在萝卜崇拜的目光中,坚持着弹完。
空灵的旋律如同往空旷田野流淌而去的银色月光,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一曲迎来终结。
手指从琴键上抽离,商初时不自在地捏捏左手无名指,隐痛慢慢散去。
萝卜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跳下凳子连声欢呼大笑,“爸爸好厉害,弹得比池叔叔还好听!”
“别瞎说,人家接受的是精英教育,你爸爸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草包,比不上。”
话是这么说,能从萝卜爹口中听到这么高的赞誉,商初时其实乐得可以,脸都要笑歪了。
萝卜也激动得不行,缠着商初时非要他再弹其他曲子,把商初时弄得下不来台。
苍天,他钢琴是偷偷自学的,除了一些简单的曲谱,就属《夜安曲》弹得最熟练,其他的根本行不通,忽悠不到他萝卜爹。
正当他束手无策之际,池霆上前,将萝卜抱起。
“很晚了,快去睡觉。”
萝卜不开心地噘着嘴,那神态跟胖丁如出一辙。
“可是萝卜还想听爸爸弹钢琴。”
池霆无视商初时,抱着萝卜往外走,“你爸爸很累了,明天吧。”
萝卜抿着嘴,回头看了商初时一眼,只好挥挥手,“爸爸,明天也要弹琴给萝卜听。”
商初时笑着点点头。
等那父子俩走了,商初时才回头,慢慢抚摸漂亮的琴键。
身后,传来池霆的声音,“什么时候学会弹琴的?”
商初时吓了一跳,“我去,你不是带萝卜睡觉去了吗?”
“有保姆在。”池霆拉过凳子坐下,再度问,“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弹钢琴?”
商初时嘚瑟地说,“你不知道的还多了,我只是没在人前展示过而已。”
开了个玩笑,商初时又将视线落到钢琴上,怀念地说,“我小时候虽然贪玩,不过是真的喜欢钢琴,可是姑姑说,我弹钢琴的样子有点搞笑。”
池霆对商秀妍的话并不意外,“她又是怎么说的?”
“说我坐在钢琴前弹琴,像是癫痫发作,手舞足蹈的,特别搞笑。”商初时还记得清楚,笑着说,“她还说,男孩子弹钢琴会很娘,爷爷和爸爸不喜欢很娘的男孩,让我最好别学,会惹爷爷和爸爸生气。”
不过,他是真的喜欢钢琴,背地里会偷偷去弹。
那会商家无人的老宅里,某间空房里有钢琴,据说还是老古董,平时放置在那,没人使用。
他趁没人的时候,带着曲谱和教学视频偷偷去学,一开始只知道瞎按琴键,后来总算有了点功底,虽然音色有偏差,但好歹能听出一丁点旋律。
“我本来是想练几支曲子,至少偷偷弹给妈妈听,不过弹得不好,一直没好意思拿出手。”
商初时突然看了池霆一眼,想起了一些事,笑着摇摇头。
他还记得,池霆刚来他家的时候,经常躲在花园或者楼道口,或沉默地抱头缩着,或歇斯底里地咬牙撞墙,不让哭声泄露,脆弱得让人心疼。
他一直偷偷地看着,却不敢上前安慰,因为池霆对他的厌恶是显而易见的。
直到在琴谱上看到《夜安曲》,他才想到能为池霆做点什么。
钢琴房离池霆躲藏的地方很远,他不知道池霆能不能听到琴声,但还是笨拙地弹奏,期望哪怕能让池霆得到一丁点安慰。
每当池霆情绪失控,被巨大的悲伤和愤怒淹没,他都会担忧地弹奏起《夜安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