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头,就看见个瘦高爽利的女人。
褐色夹克,斜挎机车包,眼神笃定,笑容奇丽,额头有块明显的圆疤,但她不做粉饰,透着股安心定志的稳厚力量。
殷天将纸张翻面,遮掩住街道图像,起身热切地抓住刘秀锳双手,十足的狗腿子做派,“刘队长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我淮阳分局行政口,殷天。”
“如雷贯耳,西城刘秀锳。”
两人寒暄良久。
主要都是殷天在絮叨着鸡零狗碎的溢美之词,刘秀锳不失客气的点头和微笑,一前一后进了停车场。
出了分局地界,殷天才渐渐安静下来。
分局于她,似个大剧场,只要上台就会被标签,被定义,被浓妆艳抹,她赶鸭子上架,只能洋溢出虚伪的表演功力,按部就班地演绎一个无脑废柴。
刘秀锳像是有些不适应殷天的突然沉寂,踌躇片刻,“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饭局,殷警官点一下我。”
“不敢。就是家常便饭,少说话,多倒茶。他们吵他们的,咱们以静制动。不必在意内容,人嘛需要有途径去表达,去宣泄。
刘秀锳开瓶喝水,“了解。”
“我好奇啊,”殷天摁了车载音乐,莫扎特的《魔笛》呣呣五重唱轰地一声炸响,震得刘秀锳一哆嗦,小半瓶水晃洒了,喉咙也呛着了,咳得脑袋缺氧发汗。
殷天忙将音量调小,递出纸巾,“不好意思。”
刘秀云擦着嘴,擦着毛衣,“好奇什么?”
“您怎么能答应来呢?”
“之前欠过他一件事,他说要今儿兑现,让我晚上过来见他父母,演一演。”
“你知道他爸吧?孙耀明。”
“知道,孙队是我师傅曾经的搭档。你爸,孙队和刘队,90年代刑侦口的三大金刚。”刘秀锳敲了敲车窗,遥指福林旅馆,“有眉目了吗?”
殷天专门抄了近道,她想看妇幼保健院右侧的店铺,她画的图纸上缺了三家。
刘秀锳看着她,“五金店、川府小面、儿童服装店。抱歉啊,你画图的时候我看了一会。背面那一片走访了吗?”
“他们走了我没走。”牛油果小Cooper停在十字路口,斜对角就是福林旅馆。
“走吧,去溜一圈。”
殷天乐了,“饭前不见点血,没食欲?”她搓了搓鼻子,“刘队,不是不想带您去,我们郭队呀心眼忒窄,您要一溜达,发现了什么重要信息,我们郭队可抹不开面。”
“都算你的。”
“好嘞。”殷天傻兮兮笑
刘秀锳把车窗摁下,朔风有杀伐之势,吹着她一头齐肩直发乱飞乱舞,“殷警官,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殷天笑着前行,在路口掉头,“怎么会?我最乐观,一天笑一笑,赛似吃好药。”她靠边刹闸,“就停这了,那边没车位,咱腿过去。抓紧时间,能看个十分钟。”
两人绕着福林宾馆走了两圈。
殷天打开垃圾桶探望,指着二层,“墙侧外沿的平台没有脚印,窗框也没有提取到指纹。”
刘秀妍仰头看着房顶水箱,又打量起旁边建筑的高度,语不惊人死不休,“胡志鑫是你男友。”
殷天猛地驻足,震悚地回身看她。
刘秀锳迎上目光,面容明朗。
她用的是陈述句,
“当初打入晨晖内部的,一个是他,一个是我。我当时特烦他,真的,一个谈着恋爱嚷着要跟女友吃羊蝎子的小雏鸡,最容易被人劏了。果然,我嘴开过光,说什么就是什么。”
殷天愣了良久,才下意识摸兜掏烟,可火机怎么也找不到。
刘秀锳看着她火急火燎地寻觅,将手臂一伸,递火。
殷天蹙眉,接纳着信息。
平复后吐出两口烟,“本来要去的是我。”
“你俩一起?夫妻档?”刘秀锳寡淡一笑,“无论那个名额是不是我,它都一定不会是你。你的心理评估成绩在第一轮就出局了。”
殷天再一愣,“张瑾澜?”
“不是她手笔,是胡志鑫。他有你的录音,关于你情绪不稳定时跟张瑾澜争吵的录音,他把它交给了组织部。”
殷天彻底惊心,只觉一股热血冲脑,脚跟打晃,忙支起胳膊往破旧的修车棚上一撑。
不碰还好,一碰之下草皮、铁皮、塑料罩分崩离析,烟尘四扬。
沙土漫漫中显露出一个崭新的行李箱。
“你进淮阳也是被刻意安排的,你本来该进的是西城分局。因为我,有人怕我会勾起你的伤心事,怕我会挑起你进外勤的心思,这才把你插|到淮阳内勤,供起来。”
殷天有些慌乱,双唇微张,满目迷怔。
烟头一烫,手一松,烟蒂落在草席上,她忙抬脚碾踩。
“我不是在示好,也非示坏,我只是很厌恶有人设障,去阻挠我应该要走的路。我爹妈去世之后,最大的感触就是世界安静了,我自由了。”
殷天碾着碾着,腿不动了,眼睛死盯着行李箱,“哪来儿的?废弃的破棚搁一新箱子,哪儿来的?”
拉链没卡在锁头里。
两人目光一汇,飞速戴上手套。
一个顾左,一个顾右,反向一拉。
包裹住恶臭的皮囊皲裂了,浊浪滔滔不绝地外溢。
殷天兀的屏息,她看见密封袋里两个黑洞一样的眼睛和密密麻麻被烟头灼烂的面孔。
女人的脖子诡异地向上抻着,像朵不屈的素色花蕊,坚韧且嶙峋地生长。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