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2章 忙着讨债没工夫骂皇帝(1 / 2)

忙着讨债,没工夫骂皇帝

朱翊钧善,林辅成骑脸,万历万历,万家皆戾,这是何等疯狂的质控,朱翊钧饶恕他了,朱翊钧恶,杀起人来,都是血流成河。

朱翊钧是一个矛盾的人,所以造成了一个矛盾的结果,那就是明面上狠狠地得罪了皇帝的林辅成,依旧有自己的官身,而没有和皇帝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保庄东家们,死的死,被抄家的抄家。

说到底,林辅成是个意见篓子,他提出的意见左右不了朝局,因为提出的观点过于尖锐,连同为意见篓子的马经纶丶袁宗道等人,都避而远之,影响不了什麽风力舆论,但保庄东家们造成的危害,是极为广泛的,窃取新政成果,破坏新政。

这就是皇帝动了雷霆之怒的根本原因。

大明律明确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年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馀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如有利上起利丶年月过期丶迭算不休,诛。

按照大明律,最高的年息为30,无论多少年月,一本一利,就是利息不能超过本金,超过之后就要鞭笞,如果比较重,就会坐赃论罪,在这个情节过重的情况下,如果有复利,也就是利息上再起利息,约定的年月过了,还在迭算,就要论斩。

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一般不会论斩,毕竟只是经济犯罪,除非造成了重大恶劣影响。

万历三年起,开始修大明会典,而在大明会典,在利率管控这一段,大明就行了进一步的规定,那就是今后一切债负,每银一两,止许月息一分五厘,不得多索及息上增息。

就是月利率为15,也就年利率为18,不得利息上再算利息。

而万隆庄的所有东家,都符合重者坐赃论罪丶利上起利丶年月过期丶迭算不休以及最最重要的造成了重大恶劣影响这几种情况,所以,诛,是符合大明律的,所以王崇古才骂他们无视王法。

「万隆庄的保庄东家要死,可是松江府的保庄,恐怕马上就要关门大吉了,即便是不来参加这种集会的保庄也无法幸免于难,挤兑是一种很怪的现象,只要在保庄里投了银子的人,看到这两个字,就会去挤兑了。」朱翊钧站在龙旗大纛旁,看着万隆庄发生的一切,平静的说道。

挤兑是信心不足,挤兑是一种很有趣的事儿,看到这两个字,无论什麽立场的人,都要把银子取出来,放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皇帝消灭了万隆庄的债市,一定会挨骂,因为万隆庄的倒下,代表着朝廷开始干涉野蛮生长的保庄产业,这是一个巨大的利空消息,踩踏一定会发生,谁都想先跑,让后跑的人承担代价,信心一旦消散,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最快收到消息丶跑得最快的一定是大户人家,而大户人家往往是中流砥柱,他们一走,保庄里的银子就被抽空了,恐慌情绪就会蔓延到全松江府,所有的保庄,都会迎来挤兑潮。

按照大明对设立在密州丶松江府丶漳州丶广州府的四个会同馆驿的规定,会同馆要保留30的白银总量用以承兑,其馀才可以用于借贷丶投资等盈利,而民间的保庄并没有这类的规定。

而根据姚光启对万隆庄保庄的调查可以看出,大明的保庄只保留了6左右的白银保证承兑,剩馀的银子都会用于放贷牟利,挤兑会造成非常严重的流动性危机,在没有进行穿透的时候,当大户人家开始兑现,恐慌情绪还没有蔓延的时候,主持保庄的经纪买办就会跑路,当万民拿着保票去取钱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承诺的巨额利息没拿到,连本金都要丢了。

在动手前,松江府稽税院已经完成了对大明所有在经营的保庄的穿透,找到了所有实际控制人,经纪买办跑路没有关系,找实际控制的势要豪右承兑即可。

当然,扮演了老古董丶老顽固角色的朱翊钧,破坏营商环境,不挨骂,才是怪事。

张居正也不说话,他已经预想到了会发生的事儿,哪怕是没有经过仔细的调研,但他对势要豪右非常了解,贪婪之下,保庄里绝对不会有足够的白银来应对危机。

朱翊钧鸣金收兵,一股巨大的挤兑浪潮,在松江府出现,首先就是大明皇帝动武的地方上海县,上海县看皇帝动武的热闹,看着看着,就发现热闹到自己头上了,保庄有问题,银子不安全,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冲进了各个保庄里开始人挤人的兑现,挥舞着手中的保票,要求把手中的保票兑现成现银。

而大明皇帝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幕的发生,挤兑的浪潮,在第三天彻底达到了顶峰。

第一天的时候,还只有少数的消息灵通人士挤兑,第二天时候,就已经彻底陷入了流动性危机,在第三天的时候,保庄开始关门歇业,这个时侯,所有的保庄门前,挤满了想要兑现却不能的百姓。

陈末手里抱着一块铁牌,来到了崇义坊的正启保庄,看着门前群情激奋的人,一时间,缇骑都挤不过去。

整条街上都挤满了人,衙役都被挤到了外面,整个正启保庄一个人都没有,连门都被挤开了,里面一片狼藉,经纪买办已经跑了,当初许诺高额利息的人,连夜跑路。

钱没了,人也找不到了,有人坐在地上哭爹喊娘,有的人疯狂的破坏着正启保庄里的一切,更多的人则是面如死灰,不知何去何从,有人大叫着还钱,有人想去衙门报案,有人则是面红耳赤,眼睛通红,全部家当都在里面,没了,杀人的心都有了。

「皇爷还是心善啊。」陈末抓好手中的铁牌,看着这一幕,啐了一口说道:「要是我,我就什麽都不管,人教人一万句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行。」

陈末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万历六年,大明朝廷开始了利得税的新政,同步推行的还有会同馆驿承兑汇兑业务,在万历六年初步设立的时候,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那时候,松江府已经有很多钱庄了,甚至有票号在做这个承兑汇兑的业务。

万历六年七月十四日,松江会同馆,在办理承兑业务的时候,发现了三张假的承兑汇票,当场拒绝了承兑,这本来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儿,哪家票号丶钱庄没有这种问题?

但这件事,在当地票号丶钱庄的鼓噪之下,这个假票的消息很快就变成了大明官营的钱庄,拒绝承兑正票,一下子风力舆论就刮起来了,挤兑潮就出现了。

承兑汇兑,还不是钱庄票号,存取都需要时间验票,本身业务就比较繁杂,再加上人群拥挤,松江会同馆,看起来岌岌可危。

大明朝廷的信誉几乎为零,听闻这个消息的人,害怕自己手里的承兑汇票真的变成废纸一堆,争先恐后的前往会同馆进行兑现,而当地票号丶钱庄的东家们,更是不断地鼓噪风力舆论,主打一个看出殡不嫌事大。

为了安抚人们的恐慌情绪,会同馆不得不将当初收缴的三张假票,贴在了会同馆的门前,并且加入了辨别说明,但是依旧没有让人们安静下来,而会同馆的汇通同知盛怀仁,要求会同馆随到随兑,真票立取,在第三天的时候,会同馆的白银见底,但第四天盛怀仁等到了救星,朝廷的银子就到了。

松江府拆解了五十万银的现银,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孙克弘拿出了五十万银现银,而北衙会同馆紧急调取了一百五十万银的现银,在多方努力之下,会同馆流动性危机解除,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在七天后,人们开始重新在会同馆办理承兑汇兑业务。

当人们去办理的时候,才发现,会同馆设立了门槛,门槛很高,低于一千两以下的白银汇兑,官办票号会同馆不进行办理。

因为挤兑出现的时候,盛怀仁发现,这些小户的人数最多,超过八成都是小户,而这些小户的白银规模,满打满算才占了会同馆不到两成的汇兑规模,而会同馆的衙门并不是很大,接待能力有限,不能及时办理业务,是造成会同馆挤兑现象的原因。

势要豪右鼓噪那点风力,不值一提,主要还是会同馆同时接待的客户只有那麽点,大量的小户,无法办理,恐慌情绪就会加剧,甚至差一点就酿成了冲击会同馆的风波。

自那之后,会同馆不再办理一千银以下的白银汇兑,甚至在万历十二年,将这个门槛拔高到了五千银。

一如当初有从良织娘利用自己的身份骗婚,导致官衙工坊彻底关闭了对织娘的大门,那一次的挤兑之后,会同馆,承兑汇兑的便利,就成了少数人的专享,这就是现实,也是矛盾,很多经验,都是生死危机,会同馆首先要活下来,才能谈以后。

陈末不觉的面前这些人可怜,他们多数都是投机客,听信了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保庄拿了银子要做什麽,他们一清二楚,做什麽买卖,才能有那麽高的利息,那些天花乱坠的承诺,但凡是理智一些,怎麽会相信?

抱着一夜暴富的心态,把全部身家压进去,甚至借钱投入的都不算少,没出事,嫌朝廷管得宽,管得多,出事了就找朝廷主持公道。

投机客就是为虎作伥的伥鬼,因为这个车马很慢的年代里,每一个保庄都有很鲜明的地域特徵,放钱的人都是人拉人,都是同乡,明知道是放高利贷,放印子钱,依旧把钱给了保庄。

大明律丶大明会典对利率的管控,这些人也是反对者,仍认为朝廷管的太宽。

现在挤兑潮出现,如果是陈末来处置,他一定不管不顾,吃一堑长一智,只有吃了亏,才能明白朝廷的良苦用心。

「开路。」陈末坚决执行皇命,陛下既然要他来,他就要做好陛下交代的差事。

两名缇骑推开了人群,陈末带着铁牌来到了正启保庄门前,站在一个凳子上,将铁牌钉在了墙上,也没有从凳子上下来,而是看向了所有人,随着绣春刀飞鱼服的提刑千户出现,人群安静了下来。

「军爷,这是何物?」一个胆子比较大的人,询问陈末到底要做些什麽。

「不许叫军爷,你可以叫我陈千户,我是北衙提刑千户陈末,这张告示牌上,镌刻了正启保庄真正的东家,上海周氏,诸位可前往讨要,保庄的经纪买办跑不掉,业务也跑不掉。」陈末可不敢别人叫他军爷。

万民面前自称军爷,被称之为军爷不加纠正,要是被带兵的庶弁将给知道了,不是唇枪舌战,是生死难料,陈末不止处罚过一例,全副武装十里地,一跑就是一个月。

戚继光丶俞大猷新组建的京营丶水师的军纪非常严格。

这上海周氏的大东家名叫周跋,人送外号周扒皮,以前松江府还没有还田的时候,手中有田亩一千顷,可这一千顷,有三百顷在种就不错了,其他全都抛荒了,不是周扒皮不想种,是没人种。

因为在他手下做事的佃户,不死也要扒层皮,做了周扒皮的佃农,唯一活下去的办法,就是逃亡成为流民。

到了还田的时候,周扒皮手里只有三百顷还了田,剩下的七百顷,周扒皮以抛荒为由,拒不还田,上海县衙门还没来得及找他麻烦,他就要被群情激奋的投机客们找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