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姐姐身边。
……
天寒地冻,四野白雪茫茫。
当接近家的时候,萧戬内心却有些忐忑和羞愧,就像个犯错的孩子。
不知当见到姐姐时,该说些什么,才能保住自己内心那一点自以为是的尊严。
徘徊犹豫了许久,萧戬最终深呼吸一口气,咬牙走进了家。
可很快萧戬就愣住。
往常这个时候,姐姐早就起床,或在燃火煮饭,或在为自己准备洗漱的温水。
往昔那些年,几乎天天如此,萧戬也早已习惯。
可现在,那习惯的一幕幕却不见了。
破旧的院落里,白雪堆积,还未来得及清扫。
一群本不该出现的人,却立在院子中,脚印把白雪踩出凌乱的黑色污垢。
那些人有李正和他父亲李雍、母亲鲁芝,村子西头的洪屠户、村南的张货郎……
在这清晨时分,这小小的破落院子里,竟站了许多云梦村的人。
萧戬目光一扫,眼眸一下子瞪大。
在那些身影前,一道身影躺在白雪中,腹部有一个血窟窿正在流血,把附近地面的白雪染成刺目的猩红色。
那身影蜷缩在那,一动不动,只穿着一袭单薄的粗布麻衣,凌乱的长发铺在鲜血浸透的雪地上,就像一片野草枯死在风雪中。
那……是姐姐!
萧戬脑袋轰的一声,像被人用重锤砸到,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噗通一声跌坐于地。
昨夜,柳先生的教诲,让萧戬早已意识到自己是有多自私、愚蠢和不懂事。
在返家的路上,内心更是愧疚、忐忑、自责,早做好了只要见到姐姐,就跟姐姐道歉、认错、悔改的准备。
保证以后再也不让姐姐伤心了。
可萧戬却万没想到,当再次见到姐姐时,姐姐却躺倒在了血泊中!!
一下子,萧戬胸腔似要炸开,连滚带爬地跑到姐姐身边。
“姐,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萧戬双手紧紧抱住姐姐那已变得冰冷坚硬的身体,嘶声呼唤。
少年眼眸充血,面颊扭曲,身躯都在颤抖,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而下。
“姐,我错了,我不该那般骂你,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快醒来好么?”
“不要丢下我,一定不要,你常说会陪着我一起长大的,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个?”
“姐!你醒醒啊——”
少年像崩溃般,哭声如野兽低沉的嘶叫。
附近,云梦村的一众村民神色各异,目光下意识看向一个人。
那是李正的母亲鲁芝。
鲁芝手中兀自握着一把尖刀,刀刃染血。
“看我干什么?”
像被刺激到般,鲁芝尖叫道,“这小婊子勾引我丈夫,简直该浸猪笼,我一刀捅死她,还算便宜了她呢!”
声音响彻这座小院。
那些村民都没吭声。
这似乎助涨了鲁芝的气焰,抬手一指,“还有你洪屠户,你这臭不要脸的和这小婊子也有一腿,我杀她,你是不是最心疼?”
洪屠户阴沉着脸不吭声。
“鲁芝!萧容人都死了,你能不能少说点?”
张货郎忍不住皱眉道。
鲁芝一声冷笑,“你张货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当大家不知道,你背着你媳妇和这婊子偷情的事?”
张货郎恼怒,大骂出声。
“够了!”
李正的父亲李雍站出来,满脸铁青,“人都死了,还不够吗!”
鲁芝丢下尖刀,掩面哭泣,“好啊,你舍不得这婊子是不是?竟还心疼那婊子被我杀了!”
身材魁梧的李正也不满地看着父亲,“爹!那婊子该杀!何须同情?你自己做的都不光彩,还不允许娘说了?”
李雍愈发恼怒了,厉声训斥。
整个院子都被争吵声充满。
萧戬脑袋乱哄哄的,只紧紧抱着姐姐冰冷的身躯,失魂落魄。
姐姐手中,犹自攥着一个鸡蛋。
根本不用想,这是姐姐为他准备的,姐姐自己是根本不舍得吃的……
这一刻,萧戬整个人崩溃了,胸腔急剧起伏着,哭也哭不出来,浑身像筛糠般颤抖,整个人呆滞在那。
昨天,他因为姐姐出卖尊严和身躯而感到耻辱,认为这是一件让他生不如死的难堪事。
今天,当他试图去跟姐姐弥补过错时,却已没有机会了。
直至此刻,十三岁的萧戬才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萧戬本就是病伤之躯,而昨夜雨雪滂沱,自寻短见的萧戬又被雨雪伤了元气。
在柳先生家谈话一宿,未曾合眼,更让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快耗尽。
而此时目睹姐姐之死,悲痛欲绝之下,整个心神崩溃的同时,身体也已扛不住。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他的意识变得模糊、昏暗,无声息地倒在雪地上,双手兀自紧紧抱着姐姐。
那些村人还在争吵。
一人推门而入,当目睹躺在血泊中的姐弟二人,不由发出一声长叹,“够了!”
来者,是私塾柳先生。
小院中的争吵声戛然而止,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