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有什么可折腾的,”沈放舟马上把脑子中的不可言说抛出去,强撑着叫自己面上不显出任何情绪,“你先休息你先休息,有事喊我便好了。”
说罢就要急匆匆地往外赶,冷不丁却觉动作一顿,仿佛被人揪住了什么。
沈放舟小心翼翼地回头,但见谢归晚正轻轻地握住她散乱的半根衣带,挑眉:“急到这种地步了么?衣服散了也不知道系好再走。”
也许是因为方才动作太急太快,沈放舟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腰带早就飘开了。长衫下摆微敞,露出雪白的中衣与若隐若现的半截窄腰。
这副样子出去......要是叫师姐看见了......简直天崩地裂。
沈放舟讪笑一声退回原地:“多谢你提醒,我自——欸我自己——嘶门主,我自己来就......好
?”
衣带尚未拽动,转头却望见谢归晚似笑神情,压根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沈放舟试探无果,最后一句语调都拿不准地往上扬。
谢归晚微哼一声:“你帮我那么多,我帮你系腰带便不可以了么?舟舟,我有那样弱不禁风么?”
吐血的时候还真就弱不禁风。
沈放舟委委屈屈地把这句话埋心里,眼看门主好似真计较上这种小事,只能竭力做出一种正常模样:
“可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谢归晚披着沈放舟的鹤氅,开口语气都云淡风轻,“我们之间有情蛊,最好保持一点距离对么?”
“......”
沈放舟没说话,谢归晚便微微一笑,言语舒缓款款而谈:“远离是一回事,可帮忙却是另一回事。作为友人,难道我没有同你说话的资格么?倘若去了这蛊毒,我们不也仍是朋友吗?”
“这、这倒是。”沈放舟嘶了一声,心中竟然还浮现出几许惭愧,这关心门主和情蛊之间,分明是没关系的嘛。
系统:老天奶我服了......
正如门主所说,她们间去除蛊毒不也还是极好的友人,自己何必一惊一乍防备到这种地步,于是沈放舟想了想,小声开口试探道:“那——麻烦门主了?”
沈放舟背对着谢归晚站直,两只胳膊不自然地伸出去,只觉自己像个呆板的木偶人。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谢归晚摇摇头,却含着笑起身,双手若无其事地掠过沈放舟腰间,轻轻地缠住散开的衣带。
系衣带本就是件小事,但往往就是这些小事,能流露出一种难言的亲密。
暖房中檀香白雾缭绕,熏出一种好似美酒般醉人的清香。门房处本就狭窄。谢归晚这样靠过来,沈放舟只觉后背仿佛要贴到门主的衣衫,鼻翼间涨满如海潮般扑涌的熟悉气味,于是来自记忆的下意识便叫人整个僵在原地,不敢有一丝动弹。
“还好没有散开太久,否则衣带难免要沾上飞尘。”
谢归晚似有似无的低语从后背飘来,两人身量相近,隔着的距离又被缩到呼吸都相交融的程度,于是温热的呼吸就打在颈侧,激起莫名、却熟悉的痒意。
“乖——乖,不要乱动......”
“舟舟、别......太深了......”
相似的触感唤醒不敢启封的记忆,残存的低语翻天覆地般袭来,剑阁子夜、刀门凌晨,该想的不该想的该记得不该记得全数涌上心头。
沈放舟僵在原地,只觉门主那双手若隐若无地掠过她腰间,于是不可避免地轻颤着似乎想要躲避,她满脑一片空白,却只能听见背后门主的啧声。
“躲什么?”
谢归晚声音极低,慢慢地系着剑修腰间衣带,不紧不慢,好似很是认真。
“没、没躲,”沈放舟咬着下唇,只觉脸烫得像香炉,“门主你、你要不,稍微快些......”
“好啊,你不仅要疏远我,还要嫌弃我。”
谢归晚玩笑声悠悠然,沈放舟张口欲辩,却觉耳侧衣衫摩挲声愈来愈大,她以为这一场漫长的折磨终于要结束了,却在下一秒,又不敢再动。
身后仿佛有指尖忽地擦过敏感的背骨,所过之处好似泛起难言的颤意,沈放舟只觉心跳如擂鼓,可作乱之人好似没有一点放过她的意思,向下、向下、仿佛有不可言说的目的地,于是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就在那双手滑过腰际的刹那——
“好了。”
谢归晚松手,轻轻后退一步。
结束了?
沈放舟猛地放松下来,心头却滑过极轻的失落感,她回头愣愣地望着谢归晚,但见门主施施然地立在原地,好似一切都未发生。
方才......
肯定是她的错觉!!!
思绪回神,沈放舟却恨不得窜出门外,只觉从颈侧到耳后都烧得通红,她马上道谢:“谢谢门主!我先走了!”
话罢立刻夺门而出,只听哗一声巨响,剑客快得简直像逃命。
于是屋内刹那间安静下来,只余谢归晚一人在原地,意外不明地勾了勾唇。
胆子真小。
也真容易上钩。
然而未等谢归晚坐下,分魂却悠悠然地插话:“你就这么喜欢跟天道要杀的人玩这种把戏?”
谢归晚:“此事须得从长计议,那日我以阿鹤留下的筹印谋算,三问天道,却三得空卦。也许那日的计算有偏差,又或许,是它在其中作梗,叫我杀了舟舟。”
“还叫舟舟?”分魂冷哼一声,“天机门这延续千年的一卦乃是你那友人以命换夺,正是要向天道要一个杀它的法子。既然此卦叫你杀了沈放舟,这人又恰是天生剑骨,那么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别让扶鹤她们白白牺牲。”
“天道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暗示。”
“但沈放舟的命轨已行出极大的偏差,这具身体在三年前早该死了!我在既定的命轨中看不见属于她的星辰,无论如何,她都是个极特殊之人,也许便就是下一个——”
谢归晚冷静地打断掉分魂提议,像是不想听到后面的未尽之言:“命以天定不可违,运以行致则生变。所谓命轨,虽是昭示众生命途,却并非一成不变。照你的说法,楼重应在一十三州永远做一个刀匠,而不是拜入燕归南门下做仙盟的第一刀客。”
“但沈放舟的命轨已经不能称之为起死回生了,本来濒死,却骤然拜入祁钰门下,天生剑骨也就罢了,九歌剑匣也能为她所用,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三年来我却并未见她有异。你以为我留在剑阁这么久亦是为了什么?我从未松懈过对沈放舟的探查,我知她另有所图,但不愿因一道模糊指令杀她。你说我爱她也好说我优柔寡断也罢,但无论如何,我不许错杀任何一个人。”
分魂沉默片刻:“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不可能,”谢归晚揉了揉太阳穴,想起友人的逝去依旧痛心,“那是可叫日月更迭沧海移位的准仙……以死为代价封印它身,哪怕是千年修养,它亦无法再行偷天换月之事。”
“好罢,我不多说了,你眼下已到藏锋之境,十个百年,此轮回正是千载难逢,它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假如沈放舟真是它圈养的一具身体,那么出秘境前你必须要杀了她,以防残魂吞噬剑骨死而复生!古往今来的剑骨......能有几个好下场?”
“从现在的筹算看,她不可能——”
“我说假如。”
“......那么我会亲手杀了她。”
分魂哼笑一声:“好,还算你有点决心。”
分魂不再说话,谢归晚亦不再言语,长久的默然之后,她只望着窗外的浩瀚世界轻轻叹了口气:
太久了,这桩恩怨跨越千年,波及三界。曾经在昆仑雪峰坐饮论道的友人皆因此殒命,天机门的大雪依旧漫天,那张桌席却再也没有坐满的一日,只徒留她一个人肩上负雪,独独地望着两界山。
不过也很好,它终于藏不住自己,迫不及待地显露出一点马脚,既然敌人已经在暗处那么便不急,假若它真要舟舟身体中的那具剑骨,真要抱着当年的心思再度重来,那么哪怕换得和友人一般的下场,她也要叫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天机门由她而始,不妨也因她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