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他“过去”的某一部分,永远地消逝了。
也因此,他的性格变得像如今这样,愈发难以捉摸了吧。
她曾经以为他是个病弱之人,后来又觉得他是个被这一身病弱之躯拖累了的、世间极其聪明之人。
然后到了那天的河畔,她又觉得他是个果决之人,一旦看到对手的破绽或自己能够达成目的的捷径,即使暂时利用一下自己所具有的优势,也会果断地采取行动。
那个时候,他总给人以一种“此身病弱,时不我与”之感,于是任何他想要达到的目标,他都必须立刻就去施行。
这样的一个大少爷,倒是真的有了几分日后应当会成长为一个世家的掌家之主的风范。
他心计百出,甚至连自身的美貌和病弱,也能一道利用来作为武器,讨伐得对手丢盔卸甲、一再让步。
他懂得什么时候应该表露出怎样的情绪和风度,初见时的温润亲和,诱导着她主动上了他的贼船……不,马车;深夜里迎接鲁莽出门、却负伤归来的弟弟时,他在夜色里体不胜衣,又无法遏制地流露出一丝对弟弟总是在闯祸的无奈、恼怒与怨毒;然后是河畔,他躲藏在病弱之躯的遮掩之下,仿佛有了最堂堂正正的理由主动去接近她,由她照顾,让她关心——
谢琇出神地想着,没注意到自己的五指愈捏愈紧,最后右手紧握成拳,将那枚虎噬恶鬼玉佩攥在掌心。
她忽而“哧”地一笑,似有所悟。
……多明显啊,为什么她一开始没有想到呢?
无论之前他有多么得寸进尺,那一切都能够完完全全地遮掩在他的“病弱”之下。
没有人会拒绝一位病弱佳公子,尤其是当他的病弱还是由于他孝事长辈、友爱兄弟的善行所带来的。他的遭遇,增强了他形象的光辉之处,令别人对他的同情和关切,不由自主地就会被放大许多——
所以那个时候,他安全地躲在病弱之躯的掩饰之下,索求着她的让步和厚待,而她竟然也觉得这种愿望是可以被满足的。
另一方面,在他看来,他并没有直接说出他的愿望,因此他的颜面得到了顾及,即使她婉言谢绝,也只是因为他的咳嗽令她无所适从了;并不是因为其它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想要拒绝他这个人——
但是今天,毫无疑问地,他产生了一点错误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救援来得太过诗情画意了一点,或许是因为后来的气氛太奇妙了一点,毕竟就连她现在回想起他盘膝抚琴的样子,脑海里都不由得浮现出几句不太知名的古诗——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所以,他感觉他可以稍微用直白一点的话语,把他的意图表现出来了,是吧?
然而,她却表现出一副鲁钝不堪的模样,装作没听懂他的暗示,演技还尤其拙劣,让他一看就知道她是在装傻,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没有给他回应……
因此,大少爷颜面大失,恼羞成怒。
还把他的玉佩都磕碰坏了。
谢琇叹息了一声,张开右手五指,全神贯注地盯着掌心里托着的那枚玉佩,目光落在那攀在螭虎身体一侧、羽翼的尖尖被磕掉了的神仙人形。
她就这么凝神静气地长久注视着那枚玉佩,许久之后,方笑着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道:“还说什么‘能够在此遇见十二娘,在下才是三生有幸’呢……”
这句话是那天在河畔,都瑾含笑对她说的。
谢琇又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