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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从未想过,小折梅只需要轻飘飘地吟两句诗,他的大脑里就会自动联想起接下来的那几句,尔后就混乱成了一团浆糊,再也摸不清楚自己真正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而且,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刚喝止她的声调太虚弱,也太沙哑,可能根本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于是,他下意识地又补充了一句。

“……折梅,不可——”

然而,“不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然后,他听到她轻笑了两声。

啊,她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阻止。

就像是当初在仙客镇的时候一样,她就那么义无反顾地抓住机会只身一人潜入了曹府,那几天他联络不到她、也不知道她目下的遭遇如何,是不是像师妹那样受到了糟糕的对待……那几天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漫长难捱,他从未感受过那样的无力、那样的愤慨;而那种情绪,唯有看到她的时候才能够化解。

在她逃离曹府之后,他再一次见到她,就是在遇仙湖上。

那个时候,她的外形有丝狼狈,衫裙也因为连续数日未换而显得有些脏污和褶皱;但撑着长篙、荡起莲舟的她,虽然彼此之间还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但他几乎能够想见她脸上的表情,必定是神采飞扬、令人不可逼视。

那个时候,湖中的彩舟上,歌女就吟唱着这阙词。

【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

现在他的脸岂止是红了,简直连耳根子上的血管都在一跳一跳的。

什……什么红帐!什么合欢!他早就该想到,类似“仙人之降”这种祈求男女之爱的庆典活动,不可能会用什么正经八百到极点的端正诗文,倒是一首一首这种挑荡人心的情词艳曲,撩拨得人的心啊,也一忽儿地摇摇荡荡,就跟悬在她长篙尖尖上的那只绣球似的,下一刻她就脆声喊一句“弦哥”,再把那只绣球一挑一抛,丢到他面前来,要他接下。

他呢?他也只得像那时候一样,使尽了浑身解数,也要在半空中把那只抛歪了的绣球好好儿地接到手里来。

或者,他不接又能怎么样呢?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

怎么可能不接着呢?小折梅是父母之命,总角之年就定下的未婚妻啊。中间虽然他们分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没想过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悔了这一边,再去找旁人啊。

后来她又出现了,从江北盛家村上京来投奔他。她一出现,他起初只觉得茫然、错愕,还有一点点羞赧,倒是没有想过她来得不巧,她该不该来这一类的事儿。

再往后……就是她一肩挑起了侍郎府的中馈,还顺带着帮他料理了仙客镇的案子,然后又是如今,“问道于天”私印失窃案的调查……

如今,他家中也是她在周全,他公事上还是她在周全。不论他转到哪一边,仿佛她都站在他触目可及的地方,微微笑着,设法襄助他,让他安心,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当自己向她寻求意见、安慰和援手时,永远能够从她那里得到正面的回应——

多好啊,多好啊。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从一个人身上得到这些。

盛侍郎是严父,对着他和两个哥哥都是一样严厉,甚至因为他从小资质看上去要更好些,父亲对他还要求得愈发严苛些。母亲倒是慈母,可惜……走得太早了。

他十几岁时就孤身一人出了家门,拜在“林泉居士”门下做关门弟子,此后山中无岁月,他一心只有学文、练武,刻苦上进,并无其他可想。

再往后他到了京城,父亲也升了官来到中京,父子团聚之后,感情好像依然停滞在十几岁之前那一点——确切地说,停滞在母亲辞世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