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是正确的事情。
但是当她的对象还有个“亦正亦邪”属性的话,这种自我认同感的产生,就要艰难一些。
譬如她在面对祸神长宵时,为自己的心理找到的锚点就是“我一定要替玹二哥驱除心魔”。
做她们这一行的人,不能真正堕落成妖魔。
即使去扮演魔尊,也要时刻记得自己的本意,自己的本质,自己的来处。
有了力量就肆意妄为,是可怕的。因此他们需要有着非常强大的精神世界,能够以强力的自我约束来达成任务、并且不因为自己的好恶而左右这世界善恶的分野。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尊贵的VIP们或许更喜欢善恶难辨的角色,因为那样的角色往往会自带更复杂、更纠结、更香的剧情;但实际上,在他们“任务执行者”内部,更受欣赏的,是像盛六郎一般,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坚定地散发出正义之光的人。
因为当他们都会偶尔在漫长的旅途中迷了路的时候,像盛六郎一样的人,会始终指出他们应当往哪个方向去走。
坐在微微晃动的马车里,谢琇垂下眼帘。
……她真自私。
明明这一次的任务目标并不是盛六郎,她却还要为了一己之私,而一再地去拨动他的心弦。
京城里,人人皆说,盛六郎遇上了谢二小姐,真真倒霉。
但是她却想说,盛六郎遇上了她——不管是纪折梅也好,谢琇也好——才是真真倒霉。
好好的一段人生,被折腾得乌烟瘴气。
原本他应该无知无觉地做一个纯臣,做一个大英雄,既不知道他效忠的君王背后有多庸碌而多疑,也不知道他尊重的父亲背后有多阴刻而伪善。
但是她出现了,不仅仅把他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还一下子掀开了他眼前所有花团锦簇的迷雾,将背后种种黑暗冷酷的真相,全部展现在他的面前。
在几乎击碎了他前半生所信赖、所拼命、所为之努力的所有道标之后,她还要反手一记死遁,杀人诛心。
她想起《仙京笔记》里的那一段记载。
说年轻俊朗的帝使,骑在高头大马上,锦衣英武、器宇轩昂,却闻哀歌而泣下。
她也想起自己旅行到偏远的海边小镇上,餐厅里的屏幕播放着《西洲曲》的后续。
他住在她的院落之中,将她当年信手戏谑写下的纸条,都一一珍惜无比地保存。他一遍遍绘着他们最后离别时的图景,宛若他一遍遍加深自己的记忆,将那一幕死死刻入自己的心底那般。
他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或许没有娶过妻,也没有什么红颜知己,但他同样也不会心伤,他专注于伸张正义,在这个小世界里,千载之后,于史书上,也有属于他的一页,描述着他是个多么光明磊落的大英雄,曾经做出过多少功绩,为后世所传颂。
马车忽然停下,车夫在外头说:“大小姐,盛府到了。”
谢琇按了按眉心,吩咐道:“去叩门。”
车夫依言去叩门,还递了谢家的帖子。
谢琇在车厢里悄然望去,就看到门房勇叔把门打开了一条线,看到谢家马车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要她说,可能是又有“谢天谢地能治谢二小姐的人总算来了”,又有“可是来人也是谢家女儿,这么热心地跑来盛府,说不定也有点儿什么别样的目的,我要不要替纪小娘子看紧六爷呢”。
谢琇忽然有点想笑。
勇叔,真是个妙人。
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五年,他何以会认为他家的六爷依然应该属于纪小娘子?
……除非,是他家的六爷一直摆出这样的态度,坚定不移。
谢琇脸上的笑意淡去,微微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