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穴》篇中曾经记载过一种‘地听’技术,将瓮口绷紧一块皮革放在井中,让耳聪目明的人去听,则可以判断敌方在哪个地方挖了隧道。”
今日白未曦用的那个奇怪的器械看上去和“地听”截然不同,但仔细一思考,却发现二者还是有共通之处——那便是这两种东西都是将远处的声音传到近处。
只不过墨子的技术看起来似乎更加古老,需要瓮与皮革,还需要听力好的人仔细倾听。而白未曦所使用的技术更像是在“地听”技术上做了改进,可以将声音轻而易举地传到远方。
游溯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游洄不可置信地说:“阿兄是说,白先生很可能是一个墨者?”
“极有可能。”游溯道,“还记得我们来到桃林乡时经过的哨塔吗?最上面的弩机我们都没见过,如果我说,这种弩机就是子墨子发明的连弩呢?”
不论是草纸还是水泥,再加上桃林乡四处可见的砖房,再配上昨日小院中出乎预料的机关术,“白未曦很可能是一名墨者”这句话无限接近于事实。
游洄当场就道:“我现在就杀了他,与阿兄无关!”
游溯喝止了他:“仲牧!”
游洄却说:“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到时便说是我喝醉了误杀,总之我不会连累阿兄,让阿兄背上‘杀害贤良’的名声。”
这下就连崇云考都忍不住说:“主公,这口黑锅,老臣也可以背。”
“……”游溯无奈,“仲父与阿弟何必如此?”
“他是墨者!”游洄差点跳起来,“他可是墨者!我没读过书我都知道,他是墨者!”
哪个墨者不该死?
游洄至今都忘不了,当先生和他谈起墨家的义理之时,游洄心中的震惊与恐惧。
墨者说“兼爱”“非攻”“交相利”,简单翻译一下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利益关系,而不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
战国时代,杨朱主张“贵己”“重生”“人人不损一毫”,墨子主张“兼相爱、交相利”,因此二人被孟子挂起来骂:“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这两种恐怖的义理,你和他们讲阶级制度,他们和你讲去你妈的。
游洄没读过什么书,但他知道墨者的义理有多可怕。一旦人人都信奉墨者的义理,那么他们将会承认人与人的平等关系,将不再信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没了君臣等级的束缚,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游洄甚至不敢去想。
游洄劝道:“阿兄,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你看看这桃林乡,哪里还有一点尊卑?”
然而游溯却依旧摇头:“就算是思想如此激进的墨家,最后不也分成了相里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三派?相里氏之墨甚至在秦一统天下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若要孤来说,哪怕白先生是墨者,也极有可能是相里氏之墨,想效仿相里勤助秦,辅佐孤一统天下、免去纷争。”
游洄一脸诡异地看着游溯:“阿兄,你是不是被下降头了,怎么如此护着那个劳什子白先生!”
游溯依旧坚持己见:“仲父,孤觉得,孤可以将这位先生收为己用。”
崇云考也沉默了。许久之后,崇云考才说:“若主公这般认为,那也不是不行。自始皇焚书坑儒、武帝又罢黜百家之后,诸子百家的学说已经凋零的差不多了,没准这位白先生只知道墨者的机关术、不知道墨者的义理呢?”
“更何况,他就算知道墨者的义理,那又如何?”崇云考故作轻松,“主公不是也说了,他很大概率是秦墨后人?秦墨务实,知道一个强大的国家一统天下,这个天下才会没有纷争,也许这位白先生也是这么想的。”
得到了崇云考的认同,游溯的表情瞬间轻松很多:“多谢仲父支持,孤相信,孤不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的。”
只是游溯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原本一脸轻松的崇云考,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愁眉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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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鸡鸣时分,连公鸡都没打鸣,白未曦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来:“雍王游溯,前来拜会白先生。”
还在梦境中的白未曦瞬间被惊醒。他下意识从床上坐了起来,才缓缓睁开双眼。眼皮沉的都要睁不开,好半晌,白未曦才凭借着顽强的毅力看清了天色——
黑沉沉的,鬼都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