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翰文,来这里要经费了,呵————一千万两白银,你说,到了他的手里,能有多少呢?」
司礼监太监沉默,道:「奴婢不敢说。」
陈鼎业淡淡道:「不敢说吗?」
「我猜不到三成。」
「而这三成,究竟是否能腐蚀李观一。』
「孤觉得,可能性更是只有三成,说起来,都有些似是在做无用功了啊。」」
司礼监太监脸色惨白,不知道该要怎麽样回答这个君王的问题,而陈鼎业只是随意将卷轴放下,手掌搭在膝盖上,道:「不过,就不知道南翰文这剩下的三成银子,会做什麽。」
司礼监太监忽而明白了什麽,道:
「陛下,您是故意的?」
陈鼎业闭着眼睛,道:「故意的?不,并不是故意的,孤自是希望击败那李观一,鲁有先给我做了个样子啊,大陈的灭亡,怎麽能那麽平平淡淡呢?」
「只是,孤也知道,赢不了了。」
「大势已去,赢不了。」
陈鼎业亲口说出赢不了,但是他的眼睛里还是淡漠脾睨:「但是,赢不了,
就该要认输麽?并不是这样的道理,如吐谷浑之王那样放纵欲望,如党项王那样癫狂如死。」
「何等的可笑啊。」
「我中原皇帝,自也该有中原皇帝的死法。」
「我大陈曾经有过霸业。」
「既是霸主,那落幕怎麽能不去轰轰烈烈。』
「就算是倒下,也要咬下这天下的手臂,况且———」
陈鼎业伸出手。
他的手掌过分地苍白修长了,似乎要把前面空洞的大殿抓握在了手中,司礼监太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丝寒意,他惊悸地抬起头,在这夕阳落下的阳光当中,
皇帝似乎发生了变化。
他的影子往后面蔓延开来,扭曲狞,盘踞着,晃动着。
似乎某种挣拧的毒龙。
陈鼎业低声长吟:
「百年皇朝,千年世家。」
「这些位大陈世家,百官贵胄,吃了我大陈的血肉,我大陈倾覆了,难道,
还要他们继续洗乾净手,擦乾净嘴,去另一个时代里面,去做那衮衮诸公吗?」
司礼监太监看着坐在那里的君王,看着那一双冰冷清醒的眼睛,和嘴角讥讽的笑意,忽然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是故意的。
故意排出了刚直的南翰文,故意给了他希望,然后以陈国的腐烂将这希望踏碎,践踏在污泥里面,让本该落到了秦王手里的钱,被这大陈上上下下文武百官吞吃。
他们如同野兽,寄生的虫子一样吞吃这大陈的血肉。
吃,吃,吃!
吃的腹部鼓起来,吃的眼睛瞪大,爆出血丝。
这样的人,就是所谓的饕餮,哪怕是自己的身体都要被自己吃掉了,哪怕是因为自己拿没有止尽的食欲要死去了,也还是不会停下自己的动作,还是会不断的吃。
只是这吃的痛快淋漓的百官。
却不知道这大陈早已化作了一条毒龙。
光影晃动,陈鼎业的白发垂落,带着一丝丝冰冷的笑。
似乎在说吞吃了大陈血肉剧毒的这些野兽,就随着大陈一起,彻底颠灭在那轰轰烈烈的大战当中罢!
大陈灭亡,朕亦自当赴死。
可诸君忠诚,为何,不一同陪葬?!
威严脾睨,但是挣狞毒龙。
那些吞吃的满嘴流油的诸公,所作所为皆在此刻的陈鼎业注视当中。
司礼监宦官嘴唇抖了抖。
他觉得眼前的皇帝充满了戾气,却是属于君主的戾气。
忽然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陛下,也希望未来天下太平的时候。」
「不要有这些人活下去吗?」
陈鼎业的目光投落下来。
司礼监太监低下头,身子僵硬颤抖。
许久许久之后。
只听到君王漠然地回答:「当真是可笑的问题。
陈鼎业起身,迈步走出了宫殿,袖袍垂下来,落在地上,他只是冷淡地道:「朕自该有自己的结局,大陈既然不能够再去渴望天下,那也该要力战而亡。」
「衮衮诸公,文武世家。」
「自该,殉国!」
「他们不殉,朕,帮他们。」
司礼监宦官低着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是大殿外面的风吹过来的时候,
额头都泛起了一阵一阵的冷意,他才能僵硬地抬起头来,恍惚许久。
陛下,真的变了—·
这样的城府,这样的冷淡。
司礼监宦官听得外面传来笑声,是陈天仪太子,他慢慢走出去,看着皇帝止住脚步,陪着陈天仪玩耍,那孩子还小,说话都还说不利索。
其他人无不恐惧害怕着这个暴戾危险的君王,只有这个小娃娃抱着陈鼎业的腿,缠着皇帝陪着他玩,司礼监宦官看着陈鼎业蹲下来,让那孩子坐在他的脖子上。
陈天仪挥舞手中掉光了树叶的柳条大喊:「驾!」
「驾!」
「往前走!」
周围的其他人都要吓死了,想要前来把小太子殿下抱下去,但是陈鼎业却只是拂袖拦住他们,淡淡道:「父亲陪着儿子玩,也算是天经地义,你们退下吧。
7
「天仪今日由我陪着。」
「是,是—.」
司礼监宦官看着皇帝眼底难得的温情,神色复杂许久,却又不知道为何,想到了当年那个沉静温柔的前太子陈文冕,叹了口气。
陛下,您今日所作所为,有几分,是为了当年在弥补呢?
可是·————事情过去,终究是弥补不来的。
只是这些东西,您在当时,并不看重。
薛家,薛家————
喉。
薛家的老家主是陈国的左相,他的大女儿是应国名将秦玉龙的妻子,而二女儿是陈国的皇后,他的孙女是云梦郡主,更是和秦王有着密切的联系。
外孙更是陈国的太子。
薛道勇啊薛道勇,这是何等的老赌徒。
可这般天下汹涌乱世,这个老赌徒竟然每一步都赌赢了。
司礼监宦官叹了口气。
而在这个时候,那位年轻的云梦郡主,长风楼主正自辞别了自己的姑姑,也是当今的皇后陛下,在长公主陈清焰的保护下离开这里,抵达关翼城的时候,却遇到了不同的事情。
骑兵奔腾,声音轰然如同雷霆一样,如同长枪一样的旌旗指着天空,旌旗烈烈如龙,那赤金色的气质上,有着古朴的赤龙纹路。
这是来自于中州的皇族羽林军骑兵,也是最后的礼数。
自有车舆开道,偌大的排场直将整个薛家都笼罩了,周围的百姓都惬住,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陈承弼这老爷子摩拳擦掌,就打算出去和中州来人互殴。
「是不是来打架的?!」
陈清焰拦住了他,道:「是赤龙羽林骑兵。」
「皇族最后的威严了。」
陈承弼的逻辑很直接:「既然是中州大皇帝最后的尊严,那不是更得打了?」
「往后肯定就连这点家底子都没了。」
陈清焰一时间无言以对,只是薛霜涛道:「老爷子,清焰姑姑,就不要吵了,且先下去看看。」
薛霜涛下来,看到那边的老者,正是中州皇族最后的宗师姬衍中,薛霜涛行了一礼,道:「见过姬皇叔祖,不知您来此,是为了什麽?」
姬衍中手持卷轴,微笑道:
「是赤帝大皇帝陛下的旨意。」
中州大皇帝终究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仍旧有敕封的威严,甚至于仍旧有大的气运流转,这样大的阵仗,汹涌澎湃地过来了,薛霜涛本来还以为是给老爷子的圣旨。
可是姬衍中却只是说给她的,然后还补充了一句不必跪谢。
薛霜涛不解,只是安静站在那里。
陈承弼,陈清焰都退开来,
薛霜涛站在那里都有些无趣,又有些想着长风楼的情报,听着那老者说圣旨,周围的人们谈论,神色不变,在那里开始发呆走神了。
姬衍中展开了圣旨,宣读许久之后,终于念到最后的一句话,
道:「..——.听闻薛国公孙薛霜涛,贤良聪达,慧明静朗,世之少有,朕心甚欣喜。」
「愿结为兄妹。」
「加封中州赤帝长公主尊名,仪服同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