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宋野城心里也不知翻滚过多少个念头、经历了多少轮挣扎,好不容易才强行按下了某种呼之欲出的冲动。
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留恋地再次描摹了一遍眼前的轮廓,而后终于视线一转,看向了江阙额前的一缕碎发,伸手过去用指尖捻了捻:“……沾上泡沫了。”
江阙蝶翅般的长睫忽闪着颤了颤,仿佛是松了口气,却又像是暗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与之截然相反的隐秘情绪。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江阙的手机向来都是静音,这铃声显然不是他的,他顺着声响回头一看,发现铃声传来的方向居然是衣篓。
“你手机在衣服里?”
江阙一边问着一边站起了身,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一条干毛巾,先把宋野城已经洗完的头发简单擦了擦,而后才赶去衣篓边、把手机翻了出来。
“谁?”宋野城坐起身问道,那铃声不是电话而是微信语音邀请,他也想不出这大晚上谁会给他发语音。
江阙看着屏幕上长达七个字的备注名,脑中反应了一下才道:“是……你妈妈。”
说着,他快走了两步把手机递到了宋野城跟前。
宋野城定睛一看,发现秋女士发来的还不是语音而是视频,忙单手解锁进了界面,转成了语音接听:“喂?”
因为脸侧耳边都还是湿的,他直接开了扬声器,秋明月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听上去像是还没搞懂情况:“咦……怎么转成语音了?”
宋野城忙道:“我洗澡呢。”
“哦,我说呢。”秋明月笑了笑,“在浴缸里泡着?”
宋野城“嗯”了一声,右手无意识地动了动,结果这一动险些碰到浴缸边沿的积水,江阙连忙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小心。”
他声音虽小,却被浴室里的寂静反衬得相当清晰。
电话对面的秋明月不禁一愣:“你旁边有人?”
宋野城看了江阙一眼,承认道:“昂。”
秋明月奇了,话音里都带上了点难以置信的揶揄笑意:“你在泡澡……旁边还有人?”
这话听得江阙耳根一热,目光游移地看向了一旁,宋野城忙解释道:“不是,我手受伤了,他来帮我洗澡的。”
“受伤了?”听到这种词,当妈的立刻就顾不上其他了,“怎么回事?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宋野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安抚道,“就是不小心划破了点皮,这两天不方便碰水而已。”
说完,他立刻岔开了话题:“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虽是岔开得快,可秋明月哪里能放心,还是揪着受伤的问题询问叮咛了不少,又是让他别吃刺激性的东西,又是让他记得按时换药,直到全嘱咐完,这才答他的话道:“我下个月要回国办点事,正好回去看看你,你到时候电影能拍完么?”
宋野城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下月初应该就能杀青,不过月中还要录个综艺,你什么时候回来?”
“综艺?”秋明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宋野城从没上过综艺是连粉丝都清楚的事,她作为亲妈又怎会不知,所以此时听到这话倍感稀奇,“你要上综艺?”
稀奇之后,她也不知经历了怎样曲折离奇的脑回路,不等宋野城回答,她忽然问道:“你旁边是豆子么?”
宋野城莫名其妙,没懂这话题是怎么拐了十万八千里跳到这来的:“……不是,怎么了?”
对面的秋明月静了两秒,忽地试探道:“那是……白夜聆?”
宋野城简直惊了,旁边的江阙也诧异万分,两人错愕地对视了一眼,宋野城对着手机道:“你怎么知道?”
听到这话,电话对面验证了猜想的秋明月忽然笑了起来。
她虽然人在国外,但对儿子的动态不可能毫不关心,而近来热搜频频将宋野城和白夜聆这两个关键词推送到她眼前,再加上她早就知道宋野城是对方书粉,知道俩人现在同在剧组,又发现宋野城一反常态地接了综艺——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作为女人和母亲的直觉很快就将各种蛛丝马迹联系到了一起。
不仅联系到了一起。
她还自行脑补发散了许多。
“儿砸,”秋明月意味深长地笑着调侃道,“你最近很不对劲啊?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你跟他到底……”
“哎哎哎——妈!”宋野城急忙打断道,心虚地飞快瞥了江阙一眼,“我这开着扩音呢!”
对面的秋明月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茬,但作为曾经大满贯的影后,她的临场反应不是一般的快,不仅丝毫没显尴尬,反而嗔怪道:“那你也不知道让我跟人打声招呼?他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
话都已经聊到了这个份上,江阙再不出声显然不妥,他跟宋野城交换了个眼色,在宋野城的示意下倾身往手机前凑了点:“能听见……阿姨好。”
“你好你好~”秋明月的嗓音突然就像揉进了蜜糖似的,仿佛在跟幼儿园小朋友说话,“辛苦你照顾他啦,等阿姨回去请你吃饭。”
宋野城被这温柔甜腻的语调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但又莫名很想笑,而江阙也有点不太适应:“……不用的阿姨,您太客气了,平时都是他照顾我比较多。”
秋明月嗔笑道:“他照顾你那是应该的,相亲相爱嘛。”
江阙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但还没等他吱声儿,秋明月就已继续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阿姨正好见见你,啊。”
江阙本就不大擅长拒绝,此时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求助般看向了宋野城,谁知宋野城刚才明明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会儿却装得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眼神到处乱飞,就是不接江阙的求助信号。
而秋明月也压根没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她很快就话锋一转:“儿砸?”
“嗯?”宋野城这才收回了四处乱飞的目光。
秋明月道:“时间也不早了,你继续加油吧,洗完早点睡啊,拜拜——”
不等宋野城答话,秋明月已经潇洒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加油?
宋野城满头雾水地眯了眯眼,心说这是几个意思?
想着,他忍不住纳闷地看向江阙,本是想寻求点共鸣,却见江阙还在因为他刚才无视自己的求助信号耿耿于怀,眼里像在放小针似的biubiu发射。
这幽怨的小表情给宋野城看乐了,他强忍着笑出声的冲动,抬起裹着纱布的右手可怜巴巴地戳了戳江阙的腰侧:“生气啦?”
江阙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边幽怨着一边还要担心他的手,拧腰往旁让开,紧走两步到浴缸边、弯腰试了试水温,发现水都已经快凉了,赶紧拧开龙头重新放起了热水,又拿起花洒指挥道:“转过来。”
这话他原是想凶巴巴说的来着,但说出口时一点都不严厉的语气完全没有半点威慑力,听上去就跟撒娇似的。
宋野城心中好笑,身子却从善如流地转了过去,背对着他,嘴里也没闲着:“哎,我妈其实也就那么一说,你到时候要是不想去,我就跟她说你有事要忙不就行了?别生气了,啊。”
江阙用花洒冲洗着他的后背,闻言在心里默默轻叹了一声,无奈道:“我没生气。”
他确实没生气。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那种无计可施的情绪其实更多的是源于……不安。
他已经承诺宋野城要在电影杀青后跟他坦白一切,而坦白的结果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那就像是一个未知的分岔路口,他不知道宋野城对他口中的真相会作何反应,不知道宋野城的态度会如何改变,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会走向怎样的境地。
而就在刚才,秋明月的那通电话又给这种未知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阙并不迟钝,相反因为从小的经历,他很多时候都比旁人更加敏感。
秋明月那番话里意味深长的调侃、心照不宣的暗示,还有某些超出现状的误解,都已经足够让他局促不安。
而宋野城不仅不作澄清,反而还大有放任她误解、默认甚至隐晦促成的态度则无形间让他更感压力倍增。
他不是不渴望圆满。
不是不渴望一切担忧顾虑都被证实只是自己杞人忧天。
他是不敢。
从倒计时开始的那一刻起,“将来”对他而言便充满着无望的意味。
他不敢奢求既定的命运能被改变,哪怕他其实是最想看到改变的那个人。
所以……
如果蜃景注定只能昙花一现,那么越是铭心刻骨便越会令人惋惜。
如果此间一切注定只是要在将来不复存在的镜中花、水中月,他倒宁愿不曾幻想过,将它永留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