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的越来越大,那漫天蔽日的红就像郗安身上的喜服一般艳丽。
而唯有那一抹的白色,似握不住的白雾般,从城楼上飘飘然的下坠。
郗安双目血红,耳朵轰鸣,他拼了命的往城楼下冲。
他望着那无尽的大火,望着林倾白的身影,脑子里什么都思考不出来了,眼前恍恍惚惚的出现了让他永不愿想起的那一幕。
黑夜,天气好冷好冷,追兵举着火把,将他们逼上了山崖,他的阿姐夺过了他身上的玉佩,将他推到在地,自己却从黑暗中跑了出去。
在追兵的叫喊追逐中,那大红的火把开始快速的窜动,照亮了半边的山,而他的阿姐跑的飞快,她的发丝跑乱了,鞋子跑掉了,却依旧在一直向前跑啊跑啊。
她生怕别人察觉她不是夏景阳,于是她跑的好快好快,一直跑到了高高的山崖之上,在身后漫天的火光中没有丝毫的犹豫,从上一跃而下。
追兵看见她坠下了下去,响起了一阵惊呼调侃叫好声。
那漫山的红,全部都是红,是火的艳红,也是他阿姐的血红。
郗安头痛欲裂,他仰着头死死的盯着坠落的那个人。
他跑的太快了,马匹撞上了避闪不及的一个小侍卫,马吠叫了一声,前腿弓起摔在地上,郗安也重重的从马上跌落了下来,他摔的手臂血肉模糊,却半分都感受不到,只是手撑着地慌忙的站起了身子,狼狈的继续向前跑,想要接住了林倾白的身体。
然而就在他快要跑到了城墙之下时,忽然从将士中闪出了一个人影,那个人穿着一身东大营的铠甲,却轻功极高,只见他一脚踩上马背,飞身两步踩到了城墙的正中间,一抬手便揽住了林倾白的身子。
整个事情的发生只在眨眼间,许多人甚至没有能够看清发生了什么,再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已经揽着林倾白的身子坐回马上,两个人飞快的朝远处的树林奔去。
郗安浑身紧绷的力道猛地泄了下来,他站在原地摇晃了两下,血沿着他的手臂一滴滴的滑落,双眼嗜血的盯着林倾白逐渐远去的背影。
周围有将士走上前,怯生生的想要询问一下郗安的伤势,却被郗安一把推开。
郗安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随便抬手抓住了一个东大营将士的衣领,怒着血红的眼睛问:“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小将士被吓得战战兢兢,煞白着一张小脸颤抖着不敢回话。
郗安转过身怒望着越辉,压着声音一字一句的问越辉:“是谁带走了他?!”
东大营的将士成千上万,越辉垂下眼眸,声音依旧冷冷的说:“回小侯爷,我不知,但从此人武功来看,不在你我之下。”
郗安闭上眼睛,胸口剧烈的起伏。
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之内他经历了林倾白点狼烟,经历了林倾白跳下城楼,经历了林倾白被一个陌生男人拐走,转眼就不知去向。
这忽上忽下的情绪,将郗安折磨的几近爆裂,他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恨不得现在就要将带走林倾白那个人给扒皮抽筋。
半响他睁开了眼睛,眸中狠厉,抬手放在嘴边吹响了一声刺耳的哨声,那哨声穿透云霄,亢长尖锐。
不到一分钟,天上就出现了十几只哨鹰。
为首的那只哨鹰身形最大,展翅可有成人一臂之长,胸口隐隐约约有一处火焰红印。
它落在了郗安的肩头,只听郗安又吹了两声哨声,它便腾空而起,在空中吠鸣翱翔两周,领着众鹰飞向了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
而郗安回过身,对身后众人下令:“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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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倾白坐在马上跑的飞快,他抛下了身后的一片狼籍,想要头也不回的走。
可是当马蹄踏入了树林的那一刻,林倾白还是克制不住的回了头。
他望了郗安一眼。
他看见郗安受了伤,身上沾满了泥土,于方才骑在马上凌于众人的气势截然不如,现在的他显得有些狼狈,有些无措,还有些痛。
他就站在原地望着林倾白,一双深黑的眼睛又生又犟,嘴唇抿的紧紧的,就像是他小时候被人夺走了东西一般,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那个东西远离。
他不会哭,却连眼眶都是红的。
马蹄飞跃过丛林,林倾白的手捏紧了衣袖,转过头,不再看他一眼。
现在带着他跑的人是方承。
方承武功很高,原是林倾白为了提防越辉安插在东大营中的暗棋,却没想到今日还能救他一次。
方才林倾白想要逃,站在城楼上便望见了方承,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方承便知他要做什么。
在林倾白一跃而下的时候接住了他。
“王爷,我在树林尽头安排了船只,届时我们一路顺水南下,在红东弯与另一船只交替,我们化作红东江边的买菜翁,继而一路向南,便可以逃过郗安的追查。”方承在前面飞快的御着马,一面与林倾白说他的计划。
这些本来都是安排在两军交战之后,他救下郗安的计划。
可谁曾想到,他的徒弟本事那么大,压根没有两兵交战,只有单方面的臣服。
林倾白沉默了一会,说:“好。”
正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哨声,继而鹰鸣声铺天盖日,丛林中传来了阵阵马蹄的震动轰鸣声,似千军万马追赶而来。
林倾白心头一颤,他扬起头,看着高空之上飞翔而过的哨鹰。
那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扑天而来的乌云,挡住了日头正上的阳光,一阵难以言喻的压抑和窒息压在了林倾白的心口,却让林倾白猛地就清醒了。
原本此时是郗安攻宫门的最好时机,可是林倾白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拿所有兵力来追他。
皇宫中让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他不要了,高高在上的权利他也不夺了。
他怒的失了方寸,恨的失了本心。
只为了把林倾白追回来。
林倾白回过了头,沉默了许久,说:“不必跑了。”
方承一愣,继续道:“王爷我们现在还没有跑出去他们的追查范围。”
“我们逃不掉了,他放了哨鹰。”
方承说:“可以跑王爷!这是你之前安排带郗安逃跑的路,路形崎岖,他们跟不上,只要一直走就会有人接应我们,就算是他们布了天罗地网,我拼了命也定然让王爷逃出去!”
林倾白又说:“.......我逃不掉的。”
不是他们逃不掉,是他逃不掉了。
他方才站在城楼上,望着高高蓝蓝的天,脑袋中许是不太清醒了,他觉得他可以走,可以放下这里的一切自己一个人走。
什么都不管了。
他觉得他点燃了狼烟,郗安一定是对他失望至极,恨之入骨,多年的温情如烟消云散,所以他走了,郗安也不会再留恋,最多是惋惜没有亲手杀了他。
可是现在他清楚了,郗安不追到他是不会罢休的。
郗安的怒火已经要将他烧的粉身碎骨了。
那若是林倾白真的一走了之,郗安那满腔滔天的怒火要冲着谁发?
是带他逃出王府的凉瑶楚?
是陪他在王府多年的莲姨?
是一直偷偷给他通风报信的红月?
还是整个王府没能看住林倾白下人?
亦或是如今整个阜朝的百姓?!
都不会放过,如今的郗安疯魔狠戾,心中
没有半分纯善,他不会放过每一个人.......更不会放过他自己。
林倾白又要怎么独自一人走出去?
方承沉默了一会,恍然间明白了林倾白的意思,他扯停了向前飞奔的马匹,说:“王爷,郗安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孩子,你为什么还要回到他身边?!”
林倾白仰起头朝空中看了一眼,为首的哨鹰已经在空中盘旋许久,就快要查到他们的所在了。
时间紧急,他来不及多说,只是掀起衣摆撕下了一片白布,抬手咬破了手指。
他的指尖冰凉,手指颤抖的在白布上写下了他所有知道的信息。
狼烟一起,越辉和郗安定会立刻封锁京城,城门紧闭,京城的信息皆传不出去。
郗安的南营在城门外埋伏,京中又有巡防营和东营,一般的军队来救驾那便是送死。
外面的人不清楚城内战力如何,必须一个人将城内发生事情告知外面的人,他们才能更好的做准备。
林倾白用手指的血在白布上写下了郗安与越辉皆叛的事实。
写下了他们目前的战力部署,以及手中将士的数量。
写下了当前唯一可以破局之法。
当前陛下与其他官员锁在宫内皆不得出,以御林军的战力最多只能撑住宫门三日。
城内叛军一边要守城门,一边要攻入皇宫,战力分散,只需援军到来强势攻城门,便能给宫中之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然而南营将士依旧在城外,所有进京的援军万不可以从玲山行走,那边是进京最快的路程,如果林倾白没有猜错,郗安定是命南营将士埋伏在了玲山,只等将所有援军一网打尽。
林倾白写完这些,将那抹白布塞在了方承的怀中,说:“去!把这个交给京门方散阁的老阁主,他们那里养的有信鸽,让他们用信鸽将这封信传出去,传给北营的安远将军,让他们切记切记,千万不要从玲山行军。”
林倾白声音急切的又嘱咐了一遍。
方承拿着那张白布,却并未走,而是望着林倾白言辞恳切道:“王爷!你刚刚放了狼烟,郗安抓到了你定会杀了你!即便是郗安不杀你,日后皇上要杀他之时,你生为他的师父也难逃一死!王爷,跟我一起走吧!”
林倾白的指尖还在滴血,他将那个手指握在掌心中,指尖的刺痛令他逐渐的清醒下来。
他忽然笑了笑说:“杀了也好........我是他师父却没能教好他,他犯的那些错,该由我担着。”
说完林倾白便转过身,朝着回去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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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哨鹰先发现的林倾白。
当郗安得到消息时正在树林中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随后他立刻调转马头,在树林里朝着林倾白的位置飞奔赶去。
当他寻到林倾白的时候,林倾白正坐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江边的风将他的衣摆吹的随风潺动,就如那望不清的水光一般,而林倾白距离江边很近,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身影飘飘,就像是马上就要淹入江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