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空无一人,林倾白依旧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坐在案几前。
过了一会,他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两下,抬手一把捂住了嘴巴,手腕颤抖的将案几前的唾壶够了过来,刚一开口就撕心裂肺的呕吐。
方才在凉瑶楚的眼前面不改色吃下的饭菜,现在都变成了折磨他的毒药,将他折磨的胃腹绞痛,胸腔中阵阵翻涌着呕意,甚至将胃中的东西都吐出来都不算完。
他吐得眼睛通红,眼泪流的满脸都是,肩背颤抖的几乎快要埋在那唾壶中。
一直到他呕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袭来,林倾白愣了愣,望着那一滩血迹,颤颤的抬手捂住了嘴巴。
鲜血沿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林倾白不断地深呼吸,竭力的压制着胸口止不住的呕意,一次次的将那些将要吐出来的鲜血往心中咽。
事情还没有做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他还不能死.......
林倾白一遍一遍的这样告诉自己,手掌更加用力的捂住了嘴
,血迹沿着他的手滴滴答答的落在了白衣上,在那似雪的衣纱上开出了一朵朵的艳丽的红花。
一直到过了很久,林倾白才压制住了呕意,他缓缓的挪开了手,却看见手上沾满了鲜血。
林倾白拿起案几上白布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有的血都已经干了,他擦得很用力,想要将他的手擦得如往常一样,一尘不染,不让人看出任何的异样。
可是林倾白低下头又看了看身上的狼藉,还有地上的鲜血,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将红月叫了进来。
红月一进房门,便闻到了浓重的血味,当她在看见林倾白身前的满地的鲜血时,更是吓得腿脚发软,眼睛一下就红了。
林倾白却只是转过头,淡淡的看着她说了四个字:“不要声张。”
红月抬手捂住了嘴巴,努力忍住自己的哭声,她不停的点着头,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林倾白似乎是累极了,红月伺候着他换了一身衣服,他就躺到了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红月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替林倾白收拾着血迹。
在这一刻,红月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凉瑶楚总是说王爷的病会好会好,可是王爷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了。
他们都在骗人.......
王爷就要走了.......
红月害怕极了。
她在清理地面的时候,不断的望向林倾白,她生怕王爷就这样躺在床上,再也醒不过来了。
每次她都要看见王爷胸口那轻微的起伏,才会放下心来。
红月一边清理地面,一边紧紧的咬住嘴巴,压制着自己嗓子中的哽咽声,用力到甚至将嘴唇都咬出了血迹,这才没有惊扰到王爷。
收拾完东西,她脚步轻缓的退了下去。
红月刚走到花园中,便听见几个下人在议论的声音。
“王爷当真是薄情啊,虽说郗将军确实是做了错事,但是好歹他在府中住了那么多年,我听见他的死讯时,都忍不住的哭了出来,王爷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是啊,我还以为王爷最起码会哭两下,没想到王爷那么平静。”
“可能王爷是真的记恨郗安少爷将他囚禁在王府.......况且郗安少爷是在叛乱啊!你们都忘了王爷是什么身份了吗?!他可是王爷啊!郗安少爷要杀他的至亲,夺他家的皇权,这要是你,你不恨啊!”
“.....也是,要是我,我巴不得郗安少爷早点死了!”
几个丫鬟和侍卫正在那里讨论的起劲,就看见红月冲了出来。
红月红着眼睛,就像一只暴怒的小狮子,指着他们几个人怒声道:“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什么!郗安少爷死了,王爷怎么可能不难过!”
那几个下人才不怕红月,其中一人将手中的瓜子一甩说:“那你说王爷难过,他为何一滴眼泪都未落!你看看这府中之人,哪个人没有哭过!”
红月被气的脸色通红,手指颤抖,说:“伤心就一定要落泪吗?!你知道吗,王爷他......王爷他.......”
后面的话红月没有说下去了,她想着自己答应王爷的事情,紧紧的咬住了牙齿,抹了一把眼泪,快步的跑走了。
身后的丫鬟还不依不饶的问:“王爷他怎么了啊?你怎么不说了啊!”
“切,一天天的装什么装!”
-
林倾白的这一觉睡得沉。
他这一睡,就从早上睡到了傍晚日落的时候,难得的没有做梦。
最后他是被门外的惊呼声吵醒的。
林倾白睁开了眼睛,发现殿室里光线昏暗,正当他迷迷糊糊,不知今朝是何夕时,忽而听见门
外的人大喊:“失火了!失火了!!!”
“来人救火啊!!!”
“快点来人啊!!!”
林倾白有些头痛,他手撑着床边从床上坐了起来,脚步艰难的走到了门前,打开了殿门,看见远处火光四溢,而着火的正是停放郗安棺材的正殿。
林倾白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旁边的下人走上前,想要扶住林倾白的手臂,却被林倾白甩开了手,快步的朝正殿走。
这一路对于此时的林倾白而言并不近,而他却一路未停歇的走到了正殿。
正殿的前面早已站满了人。
大家乱作一团,接水的接水,救火的救火,不断的有人拿着木桶赶了过来,一盆一盆水的泼到了火上,却是半分的作用都没有起到。
火势并不小,只要靠近正殿就会感受到浓烈的热气。
莲姨正在着急的吩咐下人们救火,一抬头就看见林倾白一步步的朝正殿走来。
莲姨连忙迎了上前,挡在林倾白的身前,对他说:“王爷,现在火势很大,烟味呛人,还请您先回殿中休息,这里由我来安排。”
林倾白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在滚滚大火中的琉璃冰棺,就像是在盯着他的救命稻草一般。
他快步的往里走,想要抓住那根稻草。
莲姨望着林倾白的目光,心中忽然一紧,她拽住了林倾白的衣袖问:“王爷,您想要做什么?!”
“王爷!这里的烟太大了,还请您立刻回去!”
“王爷,请您现在回去!”
莲姨的声音大了些,林倾白这才回过神来,他眼睛眨了眨,对莲姨轻声的说:“我还有东西放在正殿,我要去拿。”
说完林倾白甩开了莲姨的手,快步的往殿中浓浓的大火中走。
他的衣摆飘扬如同一朵雪,飘入在那艳色的火焰中,仿佛瞬间就要被吞噬了一般。
这一件事情发生的突然,一个眨眼间林倾白便冲进了火中。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眼,立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火势不断的朝前翻滚而来。
还是莲姨最先反应了过来,她年岁已经大了,却踉踉跄跄的往火里冲,转身挡在了林倾白的身前,手紧紧的拽着林倾白的手腕,哭喊着说:“王爷!那个棺材是特制的琉璃冰棺,火烧不坏!重击不碎!还请王爷回去啊!!!”
“王爷,求求您回去吧!!!”
“您回去吧!!!我求您了!!!”
莲姨这句话猛地击中了林倾白的心,林倾白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顿住了要冲进殿中的脚步。
他站在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前,目光茫然的望了一圈,最终是向后退了两步,淡声的说:“........好。”
莲姨看见林倾白退步了,猛地松下了紧绷的身子,瘫坐在林倾白的身前,捂住了眼睛开始嚎啕大哭。
她哭的声音惨烈。
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声,像是要将郗安身死的悲伤,还有方才林倾白奋不顾身要冲进火海的恐惧,全部都发泄出来。
犹如江河倾倒,海浪喷涌。
也不知道是莲姨哭的声音太大了,还是林倾白自己的问题,他耳朵阵阵耳鸣,忽然开始听不见声音了,那滔天的哭声时而在他的耳边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时而又尖利刺耳,像是在他的耳边。
林倾白心中一慌,生怕自己当着的众人的面表现出异样。
他侧了侧头,双手紧捏成拳,转过身一步步的走出了众人的目光下。
大火完全扑灭已经是晚上戌时。
云王府的正殿原先是所有殿室中装饰最繁华庄严的,此时却烧成了
一片焦黑,殿室里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地上尽是黑色的炭痕和水洼,空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就连郗安的水晶棺上都落了一层黑炭灰。
下人们拿着扫帚,弯着腰清扫地面。
林倾白坐在正殿一侧的凳子上,听着侍卫给他汇报情况。
“王爷,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场大火是京城中对郗将军不满的百姓放的火,他们今日从围墙中偷偷翻了进来,在正殿的外面浇上了油,纵了火。”
林倾白早已预料到了,他点了点没有说话。
那个侍卫嘴巴张了张,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殿中喧扰的声音给打断了。
“你们不能进来!你们不能进来!”
“滚开!!!老子想进就进,谁敢拦我!”
林倾白转过头,看见大门处一批拿着武器的百姓冲进了王府中。
自从郗安走了以后,云王府就彻底的败了。
如今王府的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就连侍卫都没剩几个了。
而那些百姓大多是壮汉,几个侍卫拼命的拦也拦不住。
他们手中挥舞着武器,一路就冲到了正殿前。
为首的彪形大汉身着一身深蓝衣衫,带头举着手中的镰刀,满脸狠意,叫嚷着说:“今日我们前来,是要砍了郗贼的头颅,悬与城墙之上!杀了云王爷,报我们的血恨之仇!!!”
“砍郗贼!!!杀云王!!!报血仇!!!”
“砍郗贼!!!杀云王!!!报血仇!!!”
“砍郗贼!!!杀云王!!!报血仇!!!”
那些百姓满眼仇恨,高呼着口号,一步步的逼进了正殿。
有一个侍卫跑上前想要拦住他们,却被那蓝衣男子一个镰刀砍下去,直接就砍裂了脑袋,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死了。
其他的下人见状吓得尖叫逃窜。
“今日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大伙冲啊————”
那些百姓眼见无人能阻,口中嘶喊着,满眼血意,更是肆无忌惮。
他们抓住了王府中的下人,欺辱着怒骂着,为首的蓝衣男子则两步冲到了郗安的棺材前,举起镰刀就要砍向那个冰棺。
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放下!”
蓝衣男子顿住了手上的动作,转身看去。
只见林倾白一袭白衣站在殿中,手持一张长弓,箭锋对准了蓝衣男子的脑袋。
所有的叫嚷喧闹声瞬间都停了下来。
那蓝衣男子却忽然笑了,并无半分的惧意。
谁都知道云王爷是个病秧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莫说是习武了,他从小就连刀剑都没有摸过,压根不会武!
如今举着一张破弓,还当真以为能够吓到谁。
蓝衣男子朝地上淬了一口,指着自己的头,说:“那你来啊!来啊!”
只听嗖的一声!
蓝衣男子的嘴巴还张着,却被一箭爆头,砰的一声仰倒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惊的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这时殿外的人群中一个年轻人哭喊了一声:“哥!!!”
随后那年轻人举着刀朝殿内冲进来,要为他哥报仇。
林倾白动作迅速,抬手抽出一箭。
箭矢破空,直直射中他的膝盖,那人便在众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捂着腿在地上大喊着来回打滚。
这下莫说是闯进来的百姓了,就连府中伺候林倾白多年的下人都惊呆了。
这么多年了,林倾白从来都是文文弱弱的模样,他待人平和,身体不好,甚至走两步都要喘两口,他们从未见过云王爷动武!
能够在那么远的距离,并且
射中快速移动的物体,绝非普通人一朝一夕能够做到!
就算是军中的将士,也只有训练多年,天赋俱佳的上层的精兵才能做到如此。
只见林倾白又抽出了一支箭,抬手将那只箭搭在弓上,高声说:“还有谁敢动!”
林倾白出手这般的精准狠厉,好似有人再动一下,他那支箭就能瞬间穿透此人的头颅。
所有的人都咽了咽口水,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一会,林倾白缓缓放下了弓箭。
只见他穿着白衣,虽是身材消瘦,却眸色生厉,只身站在殿中面对前方仇敌众人,身上散发着从未有过的凌冽气势。
他冷眸而视,压着声音,字字似剑般锋利的道:“如今皇上没有治我的罪,这天下就还是我白家的天下!我坐的便还是王爷的位置!这里依旧是本王的云王府!尔等敢闯入王府纵火!以下犯上!此乃满门抄斩大罪!”
说完林倾白将手中的弓箭重重的放在郗安的棺材,发出了砰的一身重响。
“今日我就站在这里,我看谁敢动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