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碎风拂过床头的烛火,晦暗的光在二人的面庞闪动。
林倾白应是做了噩梦,额间泛着虚汗,眼尾薄红望着阎秋司。
阎秋司便紧握着林倾白的手,在林倾白的脸侧淡声的说:“师父,我在........”
师父,我守着你。
我在。
在阎秋司这一声声的抚慰中,林倾白心口剧烈的蹦跳缓了下来,目光朦胧的望向站在他床边的众人。
那些人皆是目光震惊,不敢置信的望着床前亲密无间的二人。
林倾白回到现实中,眼眸的浑浊瞬间清醒,他的手在阎秋司紧握的手掌中动了动,用力的抽了出来。
阎秋司手悬于空中,安抚的声音停止,低声又喊了一声:“师父........”
林倾白身上有了些力气,便手撑着床边,想要坐起身。
锦被滑下,还未等旁人反应,阎秋司便探身扶住了林倾白的身子。
林倾白的身体消薄,阎秋司不过是上前那么一拢,便将林倾白的身体给拢住了。
林倾白想要挣开,却抵不过阎秋司固执的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了解阎秋司的性子,也就由着阎秋司将自己扶着倚在床头。
阎秋司倒是没把自己当成外人,他扶好了林倾白的身子,便坐在了床边。
正好这时下人送来了才熬好的药汤,阎秋司便当着众人的面接过了药汤,眉眼垂下,专注的给林倾白吹汤药。
殿内站了许多人,却是一片寂静,皆凝望着床前二人,只有阎秋司还若无其事,自顾自的给林倾白吹药,嘴里发出呼呼声。
他像往常一样,吹好之后用唇边试了试汤勺的温度,再将汤勺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说:“好了师父。”
林倾白垂眸望着他的动作,眉眼深重,并没有饮下那一勺汤药,侧开了脸,无声的拒绝阎秋司的喂药。
这时在他和阎秋司上百年的相守以来,第一次拒绝阎秋司。
阎秋司眼中的光晃了晃,便暗了,他的喉结滚动两下,却还是强撑着嘴角的笑意,轻声说:“师父,该喝药了........”
“.........”
“我带了山莓果脯,喝了药再吃果脯就不苦了。”
阎秋司眼中依旧带笑,声音低沉温和。
他佯做不知林倾白拒绝他的意思,像是这样就能回到曾经,将一切都抹去。
林倾白的手缩在被子里,骨节用力的要将布料都撕成碎片。
他的睫毛颤了颤,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着站在阎秋司身后的众人,说:“都退下吧。”
所有人一愣,自然是不肯。
玄彻握着腰间的佩剑,对林倾白说:“师尊不可!此人心思歹毒,与您共处一室怕是包藏祸心!不得不防!”
“是啊师尊!此人可是魔皇阎秋司!您现在身体虚弱,定然是对付不了他!”
“还请师尊三思!”
“还请师尊三思!”
眼看着周围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林倾白只是抬起眼,淡声的说了三个字:“他不会。”
这三字虽是轻柔,却犹如掷地重铁,将所有的非议声都压了下来。
林倾白眉眼清淡,垂下了眼睛,似是有些累了,又说了一句:“都退下吧,我无事........”
“........”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林倾白话说的冷淡,所有人都不敢再反抗,互相看了看,只能垂下头鱼贯而出,退出了林倾白的殿室。
殿门合上,房内只有阎秋司和林倾白二人。
阎秋司依旧是举着手中的汤碗,将勺子喂到林倾白的嘴边,笑着说:“师父,等会药该凉了,趁热喝.......”
药哪里会凉的那么快。
方才从药房里端来的汤药滚烫,就连下人都不敢上手去拿,而阎秋司却是一把就拿了起来,即便是汤碗将他的手烫红了,他也没有知觉。
林倾白垂下眼睫,望着阎秋司泛红的手掌。
其实他早就该察觉到了.......
从凡间到修真界,每一次都是如此,滚烫的汤药一熬好,阎秋司就将药端到林倾白的面前,一勺勺的吹,一勺勺的喂。
若是寻常的人,早就受不了这般的痛意。
可是他是阎秋司。
林倾白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到烫,但是他一定感觉不到痛。
所以才每一次都拿的如此的自然,如此的顺手。
阎秋司又喊了一声师父,似乎有些着急了,他将手中的汤匙又朝着林倾白嘴边递了递,目光紧盯着林倾白紧闭的唇,仿佛林倾白是否能张开嘴,喝下他的手中的一勺药,就是宣判他生死的圣旨。
阎秋司脸上依旧带笑,不敢流露太多的焦急的神情,只不过眼中还是掩不住忐忑。
林倾白望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在这一刻才又恍然意识到,阎秋司其实年岁不大。
虽是与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又活了几生几世,可是归来之时也不过才刚刚一千九百岁而已,在他的面前也还是个孩子.......
林倾白叹了一口气,问道:“.......手不痛吗?”
阎秋司不理解林倾白此话何意,皱起眉头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又问:“.......碗很烫,你不痛吗?”
阎秋司顺着林倾白的目光垂下了头,也看见了自己泛红的手,他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烫是应该痛的.......
这个没有人教过他.......
林倾白接过阎秋司手中的碗,他的指尖冰凉,触到碗壁时手指顿了一下。
果然很烫,烫的林倾白手指都痛了。
林倾白将汤碗放到了床头柜上,眉眼轻垂望着那碗汤药,淡声道:“如此烫的东西,以后你都不必再拿了........”
阎秋司一愣,忽然就明白了林倾白话中的意思,他朝前倾了倾身子,一把握住林倾白的手,声音颤抖的说:“师父........此话是何意,我不懂.......”
林倾白侧着脸,目光定在汤碗上,烛火下,纤长的睫毛就像是展翅的蝴蝶,颤了又颤,最后他声音微哑的说:“汤药多放一会,自然就凉了,不需要魔皇再多此一举........”
而后,殿内便是要将人溺死的寂静。
林倾白目光未动,望着白烟氤氲的汤碗,似能将那汤碗给看出花一般,脸上依旧是面色淡淡的模样,仿佛说出这句话对于他而言,淡如流水,随口一言。
可阎秋司的呼吸声却是渐渐粗重,握着林倾白手掌的力道也越来越紧。
即便是林倾白没有回头望他,也能感觉到阎秋司的眼眸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像两把炙热的火,要将林倾白望出两个洞。
林倾白心中做好了准备。
以阎秋司的性子,听见林倾白这句话,多半是会接受不了,就算是做出出格的事情也不意外。
可是这一次阎秋司却是问林倾白:“师父为什么啊........”
“.........”
“是我这次犯的错误太重,你不肯原谅我了吗........”
阎秋司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林倾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
林倾白却被他这般低微的声音而扎的心中猛痛,他胸口剧烈起伏,转过头望向阎秋司。
“我要如何原谅你........”
林倾白眸中含泪,动容的望着对阎秋司,道:“........我作为清元仙尊林倾白,或许对不起魔皇阎秋司.......可我作为白序,十几年来从未有负过我的徒弟郗安。”
林倾白本是想伪作那不在意的姿态,可是他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声音颤抖的又问了一次:“阎秋司,我要如何原谅你?你告诉我.......”
林倾白的喉结滚动,手紧紧的握着床单,纤细的手指将床单抓出层层褶皱。
时至今日,林倾白才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大度。
他很小气,以至于过了三百年他还是放不下。
他放不下的不是当年阎秋司骗走他的鬼眼,不是当年阎秋司带兵闯入了仙界,甚至不是阎秋司一刀了结了他。
林倾白心知,在仙界的阎秋司和他不过是互相利用。
他骗他,他也在骗他。
他杀他,是因为他先杀了他。
无可厚非。
一直狠狠的扎在林倾白心中的那根刺,是他对他的安儿掏心掏肺,付出了他千万年以来都没有过的真心。
十二年,阎秋司却对他没有半分真情,全部是利用,全部是欺骗,全部是背叛。
当年的他太痛,阎秋司也演的太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以至于他如今望着阎秋司那双深黑的眼睛,即便里面是亮着光的,他还是克制不住的想起当年,郗安就是这样看他,就是用这般纯善无害的目光骗了他十二年.......
他心中的那根刺,一碰就痛,越碰越痛。
他放不下。
阎秋司坐在林倾白身前,双手死死的抓着林倾白的手,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声音艰难的对林倾白解释道:“师父,当年没人教过我.......没有教过我什么是真心,没有人教过我要如何放下杀意..........”
“可我教过你啊.......我每日都在教你要与人为善,要真心待人!”
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两下,眼底映着林倾白悲怆的面容,他望了林倾白一会,低声说:“太晚了师父.......那时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