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绍燮笑:“你不想让人知道这题是你出的,那就让它变成不是任何人出的,我们不往外公开此人,只让那些士人来猜测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而往后要是再有相同的事情发生,咱们也可以如法炮制。更妙的是,如此一来此人的身份就十分灵活了,他可以是我们中的一员,也可以是不愿入世的贤良,甚至是他人势力当中的成员,真真假假,谁又能分清呢?”
萧融诧异的看着虞绍燮,这大概是他进入镇北军以后出的最好的主意了。
虞绍燮还在问他:“此计可行?”
萧融点点头:“可行。”
萧融正琢磨着应该弄一个什么样的人设出来,虽说虞绍燮倾向于灵活运用这个形象,但萧融觉
() 得最好还是从一开始就定型,不然以后闹出笑话来可怎么办。
而在他思考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抬头,他看见虞绍燮正静静的看着自己,那眼神……怎么说呢,很是含情脉脉,让人忍不住的起鸡皮疙瘩。
萧融:“……虞兄?”
虞绍燮轻笑一声:“以后私下里就不要那么见外了,你可以像承儿一样,唤我一声阿兄。”
萧融:“…………”
那虞绍承还不得直接犯病啊。
*
回到住处,萧融躺在自己的床上,感觉今天真是太心累了。
他放空所有的思绪,让自己变成一个呆瓜,就这么傻愣愣的看着床幔,慢慢恢复自己的精力。
然而还不等萧融真正的放松下来,外面就传来阿树生气的声音:“都跟你说了不行!”
张别知:“为什么不行?萧先生今日见了那么多人,怎么就不能见我了?!”
萧融:“……”
可叹萧融今天连发火的精力都没有了,又静静躺了一会儿,他麻木的坐起来,等着张别知冲进来。
果不其然,阿树根本就拦不住他,张别知跑进来,看见萧融只是坐在床边,他不禁瞪向阿树,你果然是骗我的!
阿树:“……”
啊啊啊啊啊啊!
你等着,你等我长到比大王还高的那天!
张别知在外面跟个炮仗一样,进来了倒是知道克制自己了,他将自己的来意说了,越说越委屈,但他知道他不能惹萧融厌烦,不然这事就真没戏了。
萧融面无表情的听了半天,听懂之后,他便抬手让张别知停下:“你想跟我学做人?”
张别知:“是学做官,萧先生,我不想动手杀人了,我想像你一样,动嘴杀人。”
萧融:“…………”
胡说八道,他什么时候动嘴杀过人!
要是平常,萧融非得大笑出声不可,张别知想学智谋,这跟他自己想学飞檐走壁有什么区别,这都是不可能的事嘛。
可他现在没有精力笑,坐在床边,他静静的盯着张别知,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张别知学会智谋,和张别知居然有这个想法去学智谋,这俩到底哪个更加不可能。
萧融觉得是后者,从他有这个想法开始,他就不再是萧融从史书上读过的那个高调活、低调死的张别知了。
就像虞绍燮,一个早就该入土的人,如今不仅活蹦乱跳的,还能对他说肉麻的话。
……
萧融垂着眸,却微微扬起下巴,人们的命运轨迹早就已经改变,他实在不该用老眼光看人,更何况张别知想做什么都是他的事,萧融不该拦着他,谁知道呢,或许张别知不止是打仗上有点天赋,命运转个弯以后,他说不定能成为镇北军中第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呢。
……虽说那个画面着实难以想象。
唔了一声,在张别知紧张的注视下,萧
融开口道:“若你不介意为我跑腿、办私事、还有跟我一起熬夜,那你就到我这来吧,但护卫统领你是当不了了,你当护卫副统领好了。”
张别知:“……”
居然要他给地法曾那个雇佣兵做副,他、他先忍下来,等日后再找地法曾算账!
……
就这样,萧融身边又多了两个猛人。
张别知很是吵闹,不过他有一点好,他比较尊重萧融,不会到他面前吵,他就是吵地法曾和阿树而已。
阿树不必说,这俩人都快成死对头了,而地法曾虽说是张别知的上官,但仗着自己姐夫是简峤,他根本就不把地法曾放眼里,偏偏地法曾是那种不算大事他就什么都不管的人,哪怕张别知嚣张到他面前了,他也就是掀掀眼皮,然后继续半死不活的看着地面。
张别知差点被他这忽视的态度气死。
而不管下面怎么闹,萧融都不会搭理,他是陈留尹又不是幼儿园园长,还要管园中小朋友打架的事。
*
随着夏日进入末期,秋季即将来临,整个陈留都忙了起来。
百宝街正式开张了,开张前三日有活动,消费到一定数额,可以从百宝街的掌柜那里领一张赠券,拿着赠券到百宝街管事处,就能领对应的礼品,都是每个人用得到的,如布料、鲜肉、香料等等。
粮食不给,如今镇北军紧锣密鼓的收集秋粮,一粒米都不可能分出去。
管事的地方也坐镇了官兵和军汉,而几位常驻的管事里,居然有俩是异族。
落单的异族虽说不至于让百姓们闻风而逃,但看着也怪让人害怕的,中原人管事在解释到口干舌燥以后,干脆雇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在这专门重复他说的话,说这俩异族是为了以后的异族商队准备的,龟兹、疏勒、于阗、天竺,这些你们应该都知道吧?都是佛国啊,他们的商队会带来很香的香料,还有咱们见都没见过的吃食,到时候就让这俩异族管事跟他们交接,咱们只顾着买东西就行啦。
百姓听着,却严重怀疑他们买不买得起这些西域诸国的货物,不过此时也不重要,只要知道这俩异族不会突然凶性大发就行了。
士农工商,萧融虽然挺想赚钱,但他也不能太抬举商业了,所以百宝街开张,整个王府都没人前去庆祝,只有那些豪族各派了一两个代表,跟进来的百姓们互相道喜。
宋铄在烧完爆竹以后进去溜达了一会儿,买了一双成鞋和一套砚台回来,而萧融在第三日才过去看了看里面的情况。
目前都没有出现过闹事者,因为目前人也不算多,等以后外地商队涌进,各种摩擦就少不了了。
一切都跟萧融想的差不多,唯一让他觉得有点新鲜的,就是管事处那俩帮忙解释的小孩,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萧融转身回了王府。
而他刚走进中央的大花园,宋铄就从某个门里嗖一下冲了出来:“可算是逮到你了!”
萧融:“……你又皮痒了是不是,我是你的上官!”
宋铄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这里又没有别人。我找你是有正事,两日后文集便开启了,我心想着,要不要让佛子也同步开启一场清谈辩论?”
萧融看着他:“入夏安居尚未结束,僧人都不能出门,佛子若是出去了,会被佛门中人诟病的。”
宋铄啧了一声:“和尚事真多。”
萧融:“……”
他忍不住替弥景说话:“佛子不过是坚持他们佛门中的规矩而已,他不吃肉不喝酒,自然也不会在入夏安居之时出门啊。”
宋铄就差翻白眼了:“若我记得不错,古时的入夏安居和尚需待在佛洞当中,一切事情都要在小小的悬崖山壁当中完成,那悬崖必须是不长草木的那种,如此挖出来的山洞才不会有其他生灵进入,这才是真正的入夏安居。如今这不过是名义上的作秀罢了,待在佛寺里不出去就算是入夏安居了?待在王府中不轻易走动就算是坚持规矩了?既已破戒,就全都破了算了,何必还坚持破一半、留一半了,岂不虚伪得紧?”
萧融沉默许久,宋铄觉得他这是无话可说了,正要摇头晃脑的得意一下的时候,他听到萧融低低的对自己说:“入夏安居的确是一场作秀,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不去杀生,所有能维持生命的食物都是另一种生命罢了,可这不代表佛门中人都是你说的这样虚伪的人,他们尽力的在不可能中做出最大限度的可能,他们的仁慈虽然无法照顾整个天下,但要是能照顾一个、两个,终究还是有意义的啊。更何况人活一世、总有自己骗自己的时候,水至清则无鱼,若人人都活得无比通透,你觉得像佛子这样的人,他要如何保持对天下苍生的始终如一啊。”
宋铄:“…………”
他忍不住站直了身体,看着萧融的眼神也颇为外强中干:“我不过随口说说,你怎么那么认真。”
萧融无语的看着他:“你那是随口说说吗,你这是脱口而出了,我知你不喜佛道两教,但既然佛道两教的人没有来指责你,你便也不要指责他们,毕竟他们没有伤天害理,那这就不关我、也不关你的事。”
宋铄不服气,毕竟他是个很爱指责别人、点出别人有多笨的人,他觉得这世上没几个配得上跟他说话的,而这句话再翻译一下,就是他看不起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
宋铄对陈氏能这么规矩,可他第一次见到佛子,直接就去拨佛子的念珠,虽说佛子没跟他计较,可萧融还是把这事记在心里了。
要是他老老实实的,萧融也不会再提这件事,可宋铄顶多能老实几天,他身为话痨还有那么强烈的性格特色,早晚他这个态度会被佛子知晓的。
佛子真难啊……明明在外面有那么好的名声,偏偏就在这个王府里不招人待见。
萧融也不懂这到底什么原理,屈云灭他是莫名其妙不讲理,而高洵之因为信道所以不和佛子深交,虞绍燮一个都能在屈云灭名声最差时投奔他的人,那肯定是不会信仰坚持不杀生的佛门,宋铄更离谱,他居然是封建时代的一个无神论者。
连屈云灭都做不到这么前卫呢,屈云灭虽说对佛道也不感兴趣,可他也有一点迷信,在生活中时不时的就会暴露出来。
所以说,有时候不是萧融总维护佛子,而是如果他不维护的话,佛子就太孤单了。
……
摇摇头,萧融继续往前走,宋铄看似不搭理他,其实一直都用余光看着他的动作,发现他就这样走了,宋铄顿时装不下去了:“你去哪?”
萧融看他一眼:“去大王书房,找我前日放在那里的公文。”
宋铄顿时来到他身边,跟他排排站:“我跟你一起去。”
萧融:“……”
起开,你挤到我了。
片刻后,这两人到了屈云灭的书房里,屈云灭不在,他伤好的差不多了,又去军营野了,萧融前两日跟屈云灭汇报要做什么的时候,把写好的公文放在了他这。左右他都已经看过了,自己拿走也无妨。
这里是萧融常来的地方,但宋铄却是第一回来,一进来他就东看看、西看看,偏偏屈云灭也不是那种用完东西立刻就放回去的人,于是桌上摊开的一张纸,立刻就落到了他的眼里。
这是原百福写的那封信,前两张不知道去哪了,就最后一张歪歪斜斜的放在桌上。
而宋铄的阅读速度比萧融快多了,只一眼他就看完了全部,然后当场嗤笑出声:“这是谁啊,你跟他有什么仇?”
萧融闻言转过身,看见宋铄已经把桌上的信纸拿了起来,他顿时怒斥一声:“宋铄!私看大王信件是要挨军棍的!”
宋铄:“行行行,那你一会儿再让他们把我打死,你先看看这个。”
萧融:“……”
他脸上余怒未消,却还是顺着宋铄的手看了过去,“这是原将军写给大王的书信,我早就看过了,你就庆幸这不是什么军报吧。”
宋铄耸肩:“不是军报,可比军报说得多,你没发现这个人是在挑拨你与大王的关系吗?”
萧融愣了愣,他不明白宋铄什么意思。
宋铄看他这样,又想得意一下了,但想起萧融之前的种种战绩,宋铄默了默,把这个生理冲动忍了下来:“这是个高手啊,他挑拨你,但连你都看不出他哪里在挑拨,以大王那个头——”
轻咳一声,他改口道:“你这么想,若是你规劝大王让他不要同我产生龃龉,你会用什么样的说法?”
萧融顺着宋铄的说法去思考,他会这样跟屈云灭说,不要冲动行事,万事都忍让宋铄,毕竟他一看就是个短命鬼,你跟他计较什么呢。
……
不过他有点明白宋铄的意思了,就算不是他,是高洵之的话,他也是从劝诫上下功夫,而不会加上一句关系的破裂往往不在一瞬间,因为他们都知道,屈云灭这个人很容易得罪别人,几乎就没有他没得罪过的属下,如果这么说了,屈云灭八成会觉得事已至此,根本就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他们虽然没有这么细想过,但他们下意识的都规避了这一点,只拼命的劝他不要再这么干了。
宋铄观察着萧融的表情,他似笑非笑道:“这回懂了?”
萧融从宋铄手里抽出那张信纸,又把它放回到了桌上,然后才神色如常的对宋铄说:“走吧,我找到公文了。”
宋铄:“…………”
不是,你怎么这么淡定。
还有,我发现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你都不夸我一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