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2 / 2)

边昀半点没有压制音量的意思,洪亮的声音在沉寂的夜晚极具穿透力,不远处的昙达听得一清二楚。

全歼!昙达悚然一惊,额角的冷汗更加密集。

这两个字意味着,蒙巽率领的那支千人骑兵此刻已全军覆没。

这才多久?!

从他听到“信号”,自城墙根的破洞潜入这里,到现在为止,也才多久!

有那么一瞬,昙达几乎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诈自己,毕竟他们汉人有句话,就叫“兵不厌诈”。

边昀似看出了昙达的心思,慢条斯理地又补充了一句:“谢公子,末将把那个‘活口’押送过来了。”

昙达惊疑不定地顺着边昀的目光望向了马后,这才注意到黑马后方还拖着一个双手被麻绳缚在身前的长狄小将。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对方轮廓分明的脸——

蒙巽。

身穿铜甲的蒙巽方才这一路随马而奔,跑得气喘吁吁,头发散了一半,凌乱地散在颊边,盔甲上沾了不少鲜血,不知道这血是他的,亦或者是旁人的。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五六丈远,蒙巽自然也看到了被大景将士团团围住的昙达,如铁般紧抿的唇角不可自抑地抖动了一下。

两个人面对面地对视着。

“咕咕……”

鸽子发出的鸣叫声吸引了蒙巽的注意力。

当他寻声看去,发现两只信鸽分别在谢无端与他的随从手里,瞳孔瞬间缩成了一个点,一种彻骨的寒意自脚底升腾而起。

军令不可违,这一趟,他就是那块被饲鹰的肉,本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

本以为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一死,好歹昙达可以把消息递回去,他就是身死,也是立了军功,大都尉也不会亏待他的家人。

可现在,不仅是他被擒,连从后方潜入的昙达也被谢无端拿下了,他们的所有谋划似乎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蒙巽心底弥漫着一股深深的绝望,更有一种难言的恐惧,就仿佛他们是鼠,对方是猫,猫只是把鼠当成了一种嬉戏的小玩意。

谢无端抚了抚衣袖,来回看了看昙达和蒙巽,低低一笑:“你们俩,谁要与我谈谈?”

出口的是一口流利至极的狄语,没有一点口音。

温文儒雅的青年在这满是盔甲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昙达和蒙巽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眼底写着同样的决心,齐声道:“长狄人宁死不屈。”

昙达傲然而立,下巴微抬,勾出一个桀骜的弧度:“谢无端,你敢再来北境,必让你……”有去无回!

然而,他后面的四个字没机会出口,说到一半,就看到谢无端轻轻地挥了下手。

电光火石间,一道银色的刀

芒自昙达脖颈间一闪而过。

昙达的声音嘎然而止(),瞪大着双眼往后倒了下去⑩()_[()]⑩『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斜卧在地,鲜血汩汩地自他脖颈的血口子流出。

灼灼火光中,一支支羽箭似流星般自阴影中疾射而出,带起阵阵冷厉的劲风,昙达周围的百余名长狄骑兵在弹指间全都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无声无息。

一双双眼睛死不瞑目地瞪大,堆叠的尸体下,全都是刺目的鲜血,流淌成河。

不过顷刻,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夜风中。

他们都死了,只有蒙巽一人孤零零地站立在那里。

蒙巽的脸色再次一变。

他自十五岁上战场,手下亡魂无数,自认见过的死人多得很,胜过,也败过,但这样的冲击感还是第一次。

更不曾感受到此刻这种极致的孤独。

所有人都魂归西去,唯有他一人存活的孤独。

蒙巽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毅然道:“长狄人绝不投降。”

谢无端轻轻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七八支羽箭齐发,离弦声此起彼伏,那闪着冷芒的箭矢朝他射来。

蒙巽昂起了头,两眼一眨不眨,带着慷慨赴死的决心。

“嗖嗖嗖!”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几支羽箭擦着他的面颊、脖颈划过,箭尖削下了他鬓角的几缕发丝,在皮肤上留下一种灼灼的刺痛感。

而他依然站在那里,双眸圆睁,冷汗涔涔。

他没死。

怦!怦!怦!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急速地跳动着,这一刻,他心头的感觉复杂得难以言说,有震惊,有不解,还有那一丝丝的后怕。

“啪啪。”

谢无端轻轻地击掌,微微地笑了笑,淡淡浅浅的,温润如三月和风轻拂柳稍,道:“放了他。”

放了?

什么?放了他?!!

蒙巽傻眼了,完全被这不合常理的发展惊住了。

下一刻,周围原本指着他刀和箭矢,全都放了下来。

那些大景将士往两边退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火把的火光照出了一条宛如独木桥般的狭窄通道……

蒙巽惊疑不定地又看向了谢无端。

他是真的让自己走?

可为什么?!

谢无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自昨日起,已有五千多人马死在了他手上,可为何独独放过了自己?!

蒙巽晦暗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谢无端身上,看着对方打开了随从手里的鸽笼,将那笼中的白鸽放飞。

是那只有腿上绑着红色布条的鸽子。

意思是,谢无端不在兰山城。

谢无端肩头的白鹰骚动地扑了扑翅膀,冰冷的鹰眼死死地盯着腾飞的那只白鸽,却很乖地没有追。

蒙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直勾勾地望着那只白鸽。

白鸽飞得极快,近乎是落荒而逃地飞上了高空,越过那高高的城墙,

() 向着六磐城的方向飞去,很快就被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请。”

谢无端如夏日溪流般清冽的嗓音再次钻入蒙巽耳中,满含笑意。

可蒙巽的双脚似被钉子狠狠地钉在地上般,一步挪动不得,浑身僵直。

明明对方已经收回了武器,可是,他却觉得寸步难行,周身一股战栗般的寒意四处流窜着,脑子里混乱如麻。

他要是回去见到大都尉,该怎么说?

鸽子已经放飞,红色布条的意思是,这里没有谢无端。

他回去后,若是如实说,大都尉会信他吗?!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着。

而他此行从一开始就是被大都尉当作弃子,连他自己都认为他是必死的,可现在,独独他一人还活着。

地上那些同袍一双双黯淡无关的眼睛似全都盯着他。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的鼻端,这是他闻惯了的气味,此时此刻,却令他觉得透不过气来,胸口似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碾盘。

依大都尉的性情,他会相信自己吗?

蒙巽直接在心中自问自答:不会。

大都尉是绝不会信自己的。

他更信任的人是昙达,所以,此行自己被当作弃子在前方吸引景人的注意力,而昙达被派到了后方潜入,探查敌情。

大都尉将这唯一的生机留给了昙达。

蒙巽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无端,直盯得两眼通红一片,眼神之中难掩惊惧之色。

看着谢无端的表情似在看着传说中的恶鬼夜叉。

他们的元帅留吁鹰常言谢无端此人狡诈如狐,其一言一行必有深意。

果然如此。

谢无端像是大发慈悲地给了自己一条活路,但实际上,他是在把自己往死路里送。

自己回去六磐城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谢无端抬手又打了个轻轻的响指。

风吟自是知自家公子心意,解下了腰间佩剑,随手一扔,抛在了蒙巽的脚下。

“咣当”一声,那支剑摔在地上时出鞘了一寸,一寸两分宽的银色剑身似一汪清泓,绽放出凛冽的光芒。

如镜般倒映出他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面庞。

这张脸是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

他知道,回去是死路一条。

包括大都尉在内所有人都会怀疑他是否通敌。

他如果逃走,那就是逃兵。

在长狄,无论是被怀疑通敌,还是逃兵,都是要连累家人的。

对他来说,死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理智清晰地告诉他这个答案,但冷汗却在不住地顺着额角、面颊往下淌……

他慢慢地俯下身,双手将那把落在地上的剑捡起,绝然地拔出了长剑。

他们长狄的勇士是不畏死的。

蒙巽紧紧地握着剑柄,缓慢地将那寒光四

溢的轻薄剑身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以为他可以慷慨赴死,就像是方才那些羽箭射向自己时,他不躲不闪,迎刃而上,但是,当那锋利的剑刃划破脖颈的皮肤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手心更是一片汗湿。

他的眼皮在不住地颤抖着,抬眼望去时,入目的是谢无端唇角的那抹浅笑。

那是一种洞悉人心的笑容。

就似乎他的内心早就被对方看穿,里里外外,无所遁形。

蒙巽苍白的嘴唇抖如筛糠。

马背上的边昀清晰地将蒙巽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内,随手挽了挽缰绳,面上不露声色,望着前方清雅如竹的谢无端,心中敬佩地暗叹:谢少将军果真是善于拿捏人心。

人可以不怕死,但是蒙巽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间就在生与死之间滚了两回,两次死里还生,心头的血性在刀尖上滚过两回后,早就被磨掉了。

他已经没胆魄去死了。

尤其是,还要他自己拿剑送自己去死。

他,不敢了。

“铛!()”

那柄长剑自蒙巽手中脱手而出,掉落在了地上,唯有那把剑鞘还抓在他的左手中,手背上凸显出根根暗青色的青筋。

谢无端优雅地拢了拢身上的白色披风,似一层霜雪覆在了他身上,有种雪落青松的美感。

“接下来,是不是要和我谈谈??()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眉眼含笑地温声道,从始至终,声音没有丝毫变化,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骨子里透出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自信来,就仿佛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病弱的外表下,依然是从前那个光芒万丈的谢无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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