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1 / 2)

无尽夏日 温泉笨蛋 12695 字 4个月前

投射在柏油路面上的淡金光束里, 细雪纷飞。

贺桥注视着那抹静静沉落的黄昏,几秒钟后,恍然地低头看向手中泛着热意的纸袋。

他看见一片飘零的雪花沾染了边角, 将牛皮纸洇出一滴更深的褐色。

贺桥随即转身,向左边那条路走去。

他穿过一间间沿街的热闹底商,高耸的雨棚挡住了雪, 没有让盛满糖炒栗子的纸袋再被打湿。

那会让本来崭新的袋子变得不好看。

贺桥再一次回到家时, 池雪焰已经结束了染发的善后工作, 他洗掉了染发膏,也简单冲了澡, 刚放下吹风机。

排队花了太多时间, 按贺桥本来的计划, 应该再早一点回来的。

他知道头发上色要等待多久,知道池雪焰洗澡要花多久,也知道对方经常犯懒。

如果贺桥在家, 池雪焰会叫他来帮自己吹头发。

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很熟悉彼此的生活习惯。

池雪焰与反对他所作所为的家人近乎决裂,贺桥则厌倦了在家表现出一切正常的样子。

所以他们一起住在这个看上去很温馨的老房子里。

浴室里仍有热气缭绕,被染发剂弄脏的衬衣随意地丢在地上。

池雪焰走出来的时候,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珠, 打湿了新换的干净衣服。

他自己吹头发总是很潦草,不如贺桥耐心。

但他已经独自完成了这件事,而贺桥没有立场去提出再帮他吹一次。

染发剂和沐浴露的混合气味,与一股温暖馥郁的食物香气陡然交织在一起。

贺桥将簇新饱满的纸袋放在餐桌上, 主动道:“糖炒栗子。”

池雪焰倚在浴室门边看过来, 目光里没有丝毫意外。

贺桥想,他果然猜到了自己临时出门是去做什么。

池雪焰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 问道:“好剥吗?”

贺桥说着,打开了纸袋,拿了一颗栗子尝试。

结果外壳剥开后,栗子仁上沾满了粘得很紧的薄衣。

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无声地继续剥了下去。

池雪焰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将薄衣除尽,露出一颗完整的淡黄栗子仁。

栗子仁停留在指尖,没有被吃掉,也没有被递出,它停留在一种略显犹豫的寂静里。

池雪焰将视线从栗子上移到他的脸庞,语气寻常地问:“为什么去买糖炒栗子?”

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前,贺桥早已准备过应对的答案。

但这一刻,贺桥还是说了那个被藏在许多答案之下的,最重要的答案。

也吃不到五岁时很喜欢的栗子蛋糕了。

平淡的答案回荡在浓浓的栗子香气里。

池雪焰安静地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轻声道:“贺桥,你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贺桥霎时陷入略微僵硬的默然,却没有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

他一直知道池雪焰是个聪明而敏锐的人,也知道这份极力隐藏的感情可能会有暴露的那一天。

其实有很多词语可以形容他们的关系——朋友、同伴、共犯……

或是,两个都没了去处的人,便只能结伴而行。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他们的相处方式难免会比寻常的朋友关系更特殊与亲近一些。

而贺桥没有做出任何超越这种关系的举动,他不能逾距,也不敢逾距,他经常沉默地在心中抹去对池雪焰和另一个人关系的在意。

可今天,他无法抹去自己对那个儿时生日故事的在意,这是池雪焰第一次主动对他讲起写满幸福的往事。

他无法抹去对一袋小小栗子的在意,这是曾经的池雪焰在每个黄昏都能收到的礼物。

或许比如今的池雪焰更在意。

他并不奢望其他,只是希望池雪焰愿意继续过生日,过很多个有人陪伴与庆祝的生日,希望池雪焰会在每天傍晚,继续收到一袋下班回家带给他的糖炒栗子,希望池雪焰有一天会把那张被关在空抽屉里的照片拿出来,摆到更明亮的地方。

其实池雪焰只说对了一半。

不止是喜欢,是爱。

漫长的寂静里,贺桥站在原地,没有否认,也没有说起任何心绪。

他在等待从高处落下的审判。

审判像风一样降临到他凝滞的指尖。

却只卷走了那颗淡黄色的栗子仁。

“味道不错。”池雪焰咬开栗子时,声音里透出一种模糊的愉悦,“希望其他栗子是真的好剥。”

话题又毫无征兆地跳转。

贺桥足足愣了数秒才理解这个明明很简单的句子。

他难得有些失态,怔怔地看着池雪焰做出的一连串不太寻常的动作。

池雪焰吃掉了他剥的第一粒栗子,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然后走进了厨房,从橱柜里找出奶锅,架在煤气灶上。

他开始热牛奶,也开始讲起不着调的絮语。

“我不需要那份协议了。”他说,“要麻烦陈新哲再处理一下。”

那份涉及金额庞大、关联了无数人命运的一致行动人协议,仍放在餐桌上,没有被打开。

在池雪焰眼中,好像不如眼前逐渐升温的奶锅重要。

“当然,最主要还是麻烦你,要尽快把手头那些股份处理掉,抛售也好,跟他谈判也好,都由你来处理,你比我擅长得多。”

池雪焰从小就讨厌各式各样的报告,也讨厌金融与生意……他讨厌这些刻板繁琐、规规矩矩的东西。

该放下了。

放下他本来就不爱的东西。

站在厨房门口的贺桥声音微哑:“你……放弃了吗?”

“是啊,我放弃了。”池雪焰的语气是轻快的,仿佛卸下了积压在心头的重担,犹带一丝笑意,“但不是放弃了喜欢他。”

“是放弃了继续错下去。”他说,“在很早以前,我就不喜欢他了。”

有错就改是个听上去最简单易懂的道理,可做起来却那么难。

有时候是不知道自己错了,有时候是不愿或不敢承认自己错了,有时候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扭转已被颠覆的命运。

所以就这样走下去,直到再也回不了头。

而在这个有轻盈雪花与芬芳栗子的冬日黄昏,他终于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没有那么糟糕。

只要别再继续为无谓的人和事消耗下去。

本该影响许多无辜者命运的退市危机还没有发生,他可以现在叫停这个必然两败俱伤的疯狂决定。

他偏执地调走了大批资金,凝聚了父母心血的公司岌岌可危,但没有彻底倒塌,还有机会挽救。

贺桥买回来的那袋应该很好剥的糖炒栗子,他只吃了一颗,还有很多颗没有吃,暂时不能确定店员到底有没有骗人。

生活好像并没有那么糟糕。

一切还来得及。

奶锅里不断冒起咕噜咕噜的泡泡,绵密柔和的声音。

池雪焰关掉了火。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男人突然僵硬的动作,与纷乱翻涌的心绪,语气平常地仿佛在想象明日的天气。

“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他说,“或许也是从很久以前开始。”

温度恰好的热牛奶缓缓倒入墨绿色的玻璃杯。

“我很久没有给人热牛奶了。”池雪焰的声音里染上一丝略微怅然的笑意,“以前我每次惹爸妈生气的时候,都会用永远不变的方式哄他们。”

“我爸爱吃甜食,我就给他做甜品,我妈不爱吃甜食,所以我会给她热杯牛奶。”

“现在他们肯定也在生我的气,是甜品和热牛奶不能消去的气,我会想其他更好的方式,直到他们原谅我。”

直到他可以拥有下一个被塞进手里的栗子蛋糕。

池雪焰端着玻璃杯转身,蓦然撞进贺桥深深涌动的眸光里。

“你也不爱吃甜食,所以给你热了一杯牛奶。”

贺桥并没有生气,他从来没有生过池雪焰的气。

可池雪焰有其他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你出门的时候,又下雪了,你没有带伞,衣角被雪打湿了。”

正需要一杯驱散寒意的热牛奶。

池雪焰凝视着他,最后说:“贺桥,都结束了,不重要了。”

涌进厨房的夕阳将他的神情浸染得很柔软。

他做了一个最平常的选择。

放下了已过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