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2)

连喝了两日药汤,簪缨只觉腿都有些虚软,在避荫的廊子上慢慢走,心里还惦着宫里还账的事。

她侧过略见清减的雪腮,问春堇:“这两日外头有什么动静吗?”

春堇想起杜掌柜的嘱咐,摇头道无。

“姊姊瞒我。”小女娘小恙初愈的嗓音尚有些绵软,“一个到行宫来的都没有?”

簪缨在宫里别的没学会,揣摩庾皇后的心情却练就得一等一。她已知道庾氏心机阴深,又擅做表面功夫,从来不肯吃亏,想让她将纳为己有的东西再吐出来,庾氏必然不舍,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甘心消停的。

她怎么可能不做点动作?

她自己不出面,能差使的,想来是傅家了。

春堇见小娘子猜出来了,只得交代:“……傅府的二夫人来过,欲求见小娘子,昨来了一回,今日一大早又来一回,杜掌柜对傅家人不待见,都给撅了回去。”

簪缨闻言,眉心轻蹙。春堇见她的面色非恼似悯,有些不解,“小娘子那日不是说,不愿再见傅家任何人上门吗?”

簪缨走到游廊尽头,扶着她坐在抱厦的美人阑上,望着下头池子里的游鱼碧荷,半晌道:“你不知道,傅家的二房孙氏曾和傅骁养育过三个孩子,前头一个小郎君、一个小女娘都没养住,后来又生一子,将养得伶俐,只是十几岁时非要离京负笄游学,这一去就没再回来过。所以孙氏不得傅妪待见,这些年貌似过得艰难。”

那个离家游学的傅则庭,簪缨从前叫他二兄,眼下却也无甚关系了。如今提及傅家,她全然一副局外人口吻,淡淡转动纨扇,“还有旁的事吗?”

春堇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还有徽郡王,从昨日便在山下候见小娘子,这会儿……大抵还没走。”

“徽郡王?”簪缨有些意外,他是郗太妃的孙子,难不成宫里派了他来做说客。

随即,她想到什么,眉心紧了一分,“可是太妃娘娘有恙?”

春堇点头:“道是小娘子离宫后郗太妃便犯了糊涂,见不到小娘子便不吃不喝,如今缠绵卧榻,说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这还了得,为何早不告诉我?”簪缨一听便起了身,起身后,她又顿一顿,最终还是决定回阁屋中换身见客的襦裙。

在廊上才行一半,池台下传来一道缓沉的声音,“急忙忙的去何处?”

簪缨转头看见缓带轻衫的男子,眉头松开,乌眸里浮现出碎碎的光芒。尤其在看到他托在手心的那盏冰酪酥时,簪缨弯起的桃花眼宛如一对染了胭脂的月牙儿,唤了声:“小舅舅。”

卫觎不等她迎过来,三步并一步跃阶而上。他不薰香,被热风撩拂的襟怀带出一缕很淡的生铁气味,并不难闻。

簪缨的眼睛只盯着那玻璃盏外壁上一颗颗晶莹的小水珠。

卫觎眼里漾出一分柔,消解了如剑眉眼的锋利,将冰盏交给春堇,嘱咐,“等化了再吃,只许吃半盏。”

又看了看簪缨的气色,问她今日可大好,早起用的什么。

春堇一一应答。簪缨看了一眼他,又将视线挪回冰盏子上,还没有吃,便感觉心里酸酸的了。

她并非全然因着嘴馋,这次因她生病,小舅舅为哄她,一日一盏冰酪酥地送到她这儿。从西市到行宫,一来一回,要想一盏冰饮不化,只能快马加鞭。可明知是要化得不凉了才能吃的,即使带回一盏融化的也无妨,小舅舅却不曾如此。

他每次带回的冰酪,都犹有水珠儿凝结在盏壁上,让她感受到清凉的气息,让她看着那晶莹的酥山一点点融化开去,让她在津液分泌的期待中,畅想过一刻入口的甜酪会是什么滋味。

期待本身,便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抚慰。

这种大抵只有女孩子才会心照不宣的小雀喜,她不知小舅舅何以明白。只是想起了过往,从来是她精心做好糕点送给别人,期待着别人入口时的反应,甚少顾着自己。

没有的时候不知那是缺憾,有了,才发现,原也会有人如此顾念她。

可她的手艺甚至都没给小舅舅、给杜伯伯、任姊姊尝过,反而便宜了那些人。

她低头眨眨眼:“我明日不吃了,小舅舅别去西市买了。”

身为统领千军的大司马,又是做长辈的,来回给她跑腿,病中偶尔撒娇一回还说得过去,再多的脸皮,她可没有了。

卫觎闻言,目光有一瞬冷黯。“想吃就吃,都是下头人买的。”

簪缨探出嫩白的指尖一指卫觎的靴子。

就为一盏酪,来回马不停蹄,尘土也染了靴面。

她知道,给她入口的东西,小舅舅不会假手于人。

卫觎一静后笑,“谁说吾家小女不伶俐。”

簪缨被夸得极不好意思,岔开话:“小舅舅,我这便去见一见徽郡王,等说完话,冰酪正好入得口。”

她仿佛知道卫觎不赞同,不待他回答,又抢着道:“我知这其中也许有宫里的阴谋,我有分寸的,无论因着什么,都不可能再回宫。只是万一是真,我也不好眼睁睁听闻郗娘娘出事不理,便先去探一探徽郡王的意思再看。”

郗太妃是个好人,待她也不错。前世迁到萝芷殿后,簪缨记得真的两个人,是徽郡王妃和王家三娘,都曾投帖欲来探望她,虽然最终被庾氏挡回了,但这份心是存在的。

她们没有帮到她什么,但也没有对不起她什么。

这一世簪缨不可能再顾念所有人,但若力所能及,也不该见死不救。

卫觎看着小女娘忐忑解释的模样,只道一句:“阿奴但行己事就好。”

不用这般小心翼翼。

簪缨记得杜掌柜也说过这样一句话,好像她随便做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他们都是依她的。

这种无条件的偏爱,也许便是有家人在身边的踏实吧。

她笑应一声,再无疑虑,回内寝换了身玉白缀花的襦裙,便请杜掌柜请徽郡王上山,至会客厅一见。

*

李容芝在行宫下已等了一个日夜,听闻傅娘子终于肯见他,几乎喜极而泣。

他是蜀王这一脉的长子,入京前父王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侍奉好祖母太妃。李容芝深知祖母与父王母子情深,他进京不是来享福的,是来代父尽孝的,若让祖母出半点闪失,他便是以命相偿也抵不了罪孽啊。

说来也愧,傅娘子往日在宫里细心照料着祖母,他与王妃做正经孙辈的,反而做不到晨省昏定,心常抱憾,对傅娘子更是多有感激。

结果这份恩情还没等回报,又厚着脸皮前来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