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贞不愿与他细说这些复杂心绪,她想起昨日递出去的牙牌,问他下落:“空哥儿,我的牙牌好在郑大人那儿吗?”
“知县交给衙内去办,自有一番流程,到时自然派人送到我们手上。”
他背对着床上的寡嫂,将脱下的衣物搭在一旁的木架上。冯玉贞很信服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牙牌今日下午就被取回了,此刻就与主人隔了几步之遥,藏在崔净空方才脱下的外袍里。
这是没办法的事,崔净空抬腿上床,展臂搂住她的肩头。他想,冯玉贞断不能责怪他欺瞒。
寡嫂先前在镇上跑丢的那一次,足够令他吸取教训。
第二天,那嬷嬷不知昨夜在外面跪了多久,又被多少人瞧见,因而低眉顺眼,不再闹事了。
总共也只停留两日,一行人就启程去往陵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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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冯玉贞看来,县里同镇上相比只是规模不同,然而一日后抵达的陵都,软红十丈着实叫她开了眼。
可她看着眼前的繁华,却放不下全然去欣赏难得的景色。
第二天,崔净空同冯玉贞说起游湖宴,丰州几个志同道合的青年才俊每年于陵都一聚,刘奉诲他们俩也在其中,因此今年额外邀请了崔净空来。
他问过冯玉贞意愿,男子要午后先行一步,他吩咐田泰晚些时候再将冯玉贞带过去。
临近动身出发,冯玉贞犹豫半晌,手里握着一块木块,不到食指的长度,这是早上时让两个丫鬟寻来的。
忽而想起李氏朝跛脚上瞥的那一眼,十足轻蔑,这令她下定决心,用软布将木条分别裹了裹,塞进左鞋里。
她尝试走了两步,后脚跟硌得生疼,瞧着垫高一些,虽然步伐僵硬,好歹两条腿行走高度一致了。
游湖宴定在夜晚,也有要赏月的意味,人数并不多,男女加一起不到二十人,还有几个半大的孩童。
冯玉贞来的算早,等车停稳,崔净空便在车下伸手接她。冯玉贞一落地,崔净空眼睛往下,立刻洞察出不对来。
可是碍于人前,刘奉诲他们都在一边,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拿乌沉的眼睛瞅她,冯玉贞颇有些心虚,垂眸不去同他对视。
趁着天色未迟,有人提议不若绕湖赏景,男人们走在前大步行吟,女眷稀稀拉拉没有来全,零星两三个结伴而行。
冯玉贞和谁都不认识,此刻极力维持着走姿,不欲让别人看出端倪。左脚下的木条四面棱角分明,这是临时找来充事的,此时后脚跟生出钝钝的痛感来。
一位身着繁花丝锦的高挑女子好似发觉她的不适,走到她身边,陪她放慢脚步,与她攀谈起来。
这是刘奉诲正妻周梦嫣,两人不疼不痒寒暄两句,她忽然凑近调侃道:“妹妹和崔解元二人平日怕是如胶似漆,那崔解元时不时回头望你呢!”
冯玉贞一抬头,可不是吗,崔净空正扭头回望,他比了一个口型,有拨开人群朝她走来的趋势,冯玉贞知道他是想要让她回去,赶忙晃了晃手,慢步躲到女眷最后。
暮色四合,男女分席,女眷和两个孩童在另一处紧挨的画舫。冯玉贞走上船,只闻得袭来好几股暖融融的香气。
一共有八个女眷,团团围坐,大概是知悉冯玉贞是崔净空带来的,许多人都不动声色地暗自瞧着,冯玉贞脊背笔挺,努力不露怯。
然而很快她发现,尽管礼数方面她已然出不了什么错,可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她们所说的话,冯玉贞听不懂,可以说一无所知。
什么熏香暖炉、门户联姻,她一句话也插不上嘴。好在高梦嫣陪着她,有意找她说话,倒也不至于十分难熬。
直到一个女眷来了兴致,说要击鼓传花,一人念一句诗再抛给下一个。可是冯玉贞不要说诗,她根本不识字。
明明坐在众人之中,却好似是个局外人,那些或同情或轻视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冯玉贞失魂落魄地想:怎么办呢?礼仪她可以学,可是诗词怎么补?难道要她从头开始识字背书吗?
她正想着,一个小男孩跑到她眼前,他的陀螺滚到冯玉贞的腿边上,她弯腰捡起来,那个小男孩歪歪头,问道:“你为什么不去跟我娘她们玩呢?”
冯玉真默了默,只把陀螺还给他,小男孩天真道:“难道你不会背吗?我都识得几句呢。”
清脆的声音在夜色里太过嘹亮,没人会和童言无忌计较。然而冯玉贞却在冷风里抖了抖身子,她感觉自己的左脚疼得厉害。
宴会散场,崔净空将行走姿势已有些怪异的冯玉贞半搂上马车。
他拉下车帘,面容冷沉,第一件事就是将女人左鞋脱下,取出那个折磨她一晚上的木块。他将那个木块扔在脚下,径直勾下她的罗袜。
原本白生生的后脚底被磨出几条深深的印迹,其中一道大抵是把木条棱角压进肉里,割破口子,渗出一点血迹来。
女人两臂环着青年的肩膀,任由他看,不发一语,崔净空的暗火在她的眼泪掉落在手上时悄然熄灭。
这点泪珠反倒烫了他一下,崔净空冷静地想,他不该带寡嫂来的,这是他的错,只想着顺道把她带出来游湖,事前还同刘奉诲说过,然而到底出了差错。
崔净空拨开女人的额发,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轻声道:“疼吗?”
冯玉贞摇摇头,两滴泪水却滚落在腮边,崔净空心中越发怜爱。
“我寻人为嫂嫂治腿,可好?”
两只手拽着他胸前的衣襟,狭窄的车厢里,只能听到女人低声的抽噎和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