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都尉搓着手,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苦色。
他对着明楹,勉强带笑道:“原是公主殿下。阿征现在还在坊市街巷之中,殿下若是想见他的话,劳烦在府中稍等片刻。”
傅怀砚倒是并无什么意见,就只是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霍都尉偷偷觑了一眼,原本就有些软的腿此时更为软了些。
他在心中暗骂霍离征那小子今日多半是摊上事了,然后又在心里好好盘算盘算,这凭借着霍氏多年以来累积下的战功,能不能保下几个人。
霍都尉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面如土色地在面前引路,明楹走在傅怀砚的身边,小声问道:“都尉他……面色怎么这么难看?”
傅怀砚抬手将她方才有些乱掉的发拨开,散漫地答道:“大概是觉得蓬荜生辉,喜不自胜吧。”
他们在后面小声地交谈,霍都尉有点儿想竖起耳朵好好听听,半晌了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行径大概实在是不妥,低眉顺眼地往前走去。
不多时就到了前庭处。
霍府的布设不像是一般文臣家中那样处处精心巧思,流水淙淙假山嶙峋,一眼看过去格调大开大合,处处都带着些武将世家的粗犷。
在家中打扫的仆役看到此时都尉带了个面生的来客,忍不住也多瞧了几眼。
今日是霍小将军从边关凯旋的日子,能在今日被家主相迎的客人,多半也是身份非同凡响。
仆役只是匆匆看了几眼就不敢再看,只恭声行礼,而在此时,府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嚷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
远远听着,就能听到那边是人流聚集的地方。
有不少仆役眼瞅着那边的景象,声带喜意道:“是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从边关回来了!”
原本还在一旁洒扫的仆役都赶着前去前院迎接,在往来的人流之中,少年将军身穿戎装,带着风尘仆仆的凛冽,此时翻身下马,抬步跨入府中。
门外是人声鼎沸,霍离征一路自边关回来,身上还带着些许边关的气息。
他的相貌其实并不像是一个武将,看上去近乎是温和,只是周身的气势却又不容人接近,意气风发之际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凛冽。
很像是二月的风,虽然是春风,却又很少眷恋,带着迫人的气势。
往来的人流之中,熙熙攘攘穿梭不断,霍离征似有所感地往庭院之中看去,只看到迢迢远远之中,明楹站在庭前水榭之前,而傅怀砚,站在她的身边。
霍离征握着自己腰间剑柄的手紧了紧,他抿了一下自己的唇,再次抬眼的时候,就看到现今已经是新帝的傅怀砚,几不可见地侧身。
他知晓自己方才此举实在是不妥,匆匆低头,身边都是嘘寒问暖的亲眷,以往相熟的不相熟的都在此时凑了上来,霍离征一一回过,最后才温声道:“伯父已经在庭前等我,我先去拜见伯父。”
身边的人依言让出一条道,目送着霍离征走向庭前。
今日自家子侄得胜而归,原本是件千载难逢的喜事,霍都尉平常的时候一向都不修边幅,今日就连胡子都好好地梳理过了,今晨还喜滋滋地说自己这是美髯公。
现在看到霍离征抬步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霍都尉心中百感交集,只是因为身边偏偏站着这位新帝,心中又不免一声长叹。
霍离征一步一步地朝着明楹而来。
他们上次相见的时候,已经是去岁春时,当时仓皇之际,他默然对她说,可以帮她。
一路辗转过江南颍川,明楹其实也没想过,他们再次遇见的时候,是这样的一番场景。
绕梁风盘旋,卷下了庭前花叶。
大概是刚刚从边关回来,霍离征要比之前在上京的时候更为清瘦了一些,面上的轮廓更为分明,视线只是匆匆掠过明楹,并未久留,最后顿步的时候,先是依次行了礼。
霍都尉之前在斥候口中就已经得知了霍离征之前如何部署的,他心中百念夹杂,此时即便是新帝在旁,也有些情绪流露,拍了拍霍离征的肩膀道:“你小子此番还不算是辱没了咱们霍家的声名,这一仗打得漂亮!”
霍离征垂目回道:“得此大胜,并非末将一人功劳,还需多谢陛下与伯父从前的指导。”
傅怀砚闻言,在旁慢条斯理地哼笑了声,“霍小将军自己打的胜仗,谢孤做什么。”
他这话说得不像是有什么善意,明楹看他一眼,傅怀砚面上的笑倏然就收敛了些,不似戏谑了。
他低眼看了明楹,随后倒是没有再开口了。
傅怀砚一说话,霍都尉就忍不住心惊肉跳,这位新君,他是不说话也怕,说话了更怕。
因为新君方才开口,此时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最后明楹轻声唤道:“霍小将军。”
霍离征听到她唤自己,倏而低眼看着她。
与她对视。
明楹的瞳仁生得极好,生得漆黑却又显得澄澈,看向别人的时候,犹如抬头恰见明月夜。
这让霍离征很忍不住地,想到了之前因为太子选妃,自己前往春芜殿之中告知她的时候。
他生长于边关,行事向来磊落,那个时候告知明楹固然是希望她不被瞒在其中,可是大概也有他不可言说的私心在。
霍离征出身于忠臣世家,祖上皆为精忠报国之辈,可是他那个时候,却又起了连他自己都没有设想过的卑劣心思。
他没有再想下去,很快就垂下眼睛,回道:“明姑娘。”
“霍小将军从边关大胜而归,还未恭贺小将军此番势如破竹击败敌军,之前出走上京匆忙,还有些未尽之言没有对小将军说,今日前来霍氏,也是想当面对小将军说。”